却说周侗借机把教导岳云的重任,推到了辰儿身上,心中好不得意。岳云这个惫懒娃娃,爱的便是调皮捣蛋,吃喝玩乐,于读书明理,向来嗤之以鼻。周侗虽是心中喜爱,却也着实头疼的很。如今这个人精,却是听辰儿讲故事喜欢的很,周侗那还不抓住时机,甩了那个拖油瓶。辰儿年纪尚小,也不知道好坏,周伯伯好言说了,也就认命了。
周侗暗自偷乐了片刻,复又说道:“那个菜大刀,在后山耽搁了我一个晚上,教那个笨蛋,真是好不辛苦。我待要走,这厮便是哭哭啼啼,没点儿男儿气概,我若不走,看到他那笨蛋狗熊的架势,却也着实烦躁的很。这厮倒是颇能吃苦,一柄菜刀,愣是舞了一个晚上,却也仅仅学了几招劈砍罢了。那些精妙招数,非但用着不顺,便是学起来,也是学了新的,忘了旧的。好容易熬到天明,东方肚白,老夫也不去管他,趁他不注意,老夫便自回了山上卧室。”辰儿笑道:“伯伯把人家丢在一旁,倒是大方的很呀。”周侗笑道:“他又不是甚么小孩子,也不是甚么美貌女子,便是放在山上一个月,恐怕也是无人问津罢。伯伯累了一夜,那还管得了他。英雄大会应当晚上才见分晓,左右无事,又不愿去看那帮好汉上窜下跳,莫若好好睡他一觉,省心省力。”
顿了一顿,周侗又道:“我这一觉,足足睡到下午,居然没人来打搅于我,倒是稀奇的很。出了房间,伯伯寻了个守卫,一问方知,英雄大会昨日已见分晓,盟主大头领的位子,已是有人坐了上去。我待问是谁,那雁翎寨的寨主,好像是叫孙天兴的,便来请我,去大堂议事。这个孙天兴,倒也是个了不起的好汉,使得是一柄六十斤重的鬼头大刀,号称鬼斧神工,力气又大,砍起人来,倒像是砍木柴一般。到了大堂,方知众位好汉已是立了赵家英烈为尊。鹰爪赵家,在江湖上的名头,那自是响当当的。当时却也奇怪,不知是谁出了这么个主意,立个牌位为尊,那将来但有事起,又有谁来调遣大家伙儿?伯伯虽是他们请去的,却也不好多问。当下大家伙儿歃血为盟,个个都立了誓了,互为犄角,共同抗金。”
说到这里,周侗干咳一声,话说的多了,却是有些渴了。瞥见床边放了两坛好酒,那是吴妈备好,一坛为赵家兄弟清理伤口,一坛专为二人饮用解痛之用。周侗见了,自去取了一坛,也不用杯子,举着坛子,便是一通畅饮。四十斤的好酒,被他一口气,怕是要喝了七八斤。周侗多次瞧见诸葛叙如此畅饮,自己却是未曾试过,如今喝来,顿觉浑身上下,遍是舒泰,忍不住叫道:“痛快。”打个酒嗝,脚下飘飘然,那一身的老骨头,似乎也轻了二两,好不舒服。他的酒量自是不如诸葛叙,若是诸葛叙举了这一坛酒,这一口气下去,少说也要灌下去二十斤,面色犹是不改,周侗不过喝了七八斤,却是有些微醉。
周侗抱着酒坛,复又坐下,说道:“当天晚上,伯伯招呼了雁翎寨孙天兴、雁门寨的张虎、虎谷寨杨岳、大石寨的石柑子、茹越寨的杨迦茹五位好汉••••••”听到“杨迦茹”这个名字,辰儿忽的惊叫道:“杨迦茹?”脑袋一疼,隐隐便似有个白衫女子,飘立身前,巧笑嫣然,却是总看不清她面貌。心底却是有个声音,喃喃道:“杨姐姐••••••杨姐姐••••••”周侗疑惑道:“辰儿,你认识这个杨迦茹?”辰儿顿了顿,摇头道:“只是有些耳熟,恐怕是不认识的。”周侗也不以为然,他自是听诸葛叙说了,辰儿最近年余的事,总是想不起来。想来是大散关前,所受重伤,伤了脑袋了。
周侗又道:“那个菜大刀,虽是有些威望,人却是愚笨的很,又是整晚跟我在一起,便没有叫他。这五位好汉,在七十二寨中,算是威望比较高的,辰儿,你要记得好了,日后不定便要去拜访这些人啦。”辰儿不知日后为何要拜访这些人,却是依言点头记下。周侗又道:“这个杨迦茹,乃是个女子,武功见识,却是俱不输于太行山上的那些男儿。她是梁山好汉,菜园子张青与母夜叉孙二娘的徒弟,当年孙二娘善做人肉包子•••”辰儿听了‘人肉包子’,惊得‘啊’了一声,周侗抚着辰儿,笑道:“莫要害怕,孙二娘的人肉,都是那些恶人身上割下来的,卖与的,也都是那些作恶之人。这个包子虽然好吃,却也不知谁都能吃上的。”哈哈一笑,又道:“只是不知这个功夫,她是学了几成?做出来的包子,是好吃不好吃。”说着失声一笑,道:“那个张青夫妇,倒是一对妙人,与你的武松师兄,倒是结拜的兄弟。说将起来,这个杨迦茹,也算是与我墨门,有些渊源。日后她若有甚危难,当助她一把方好。”
辰儿奇道:“伯伯,难道您老人家也吃过人肉包子?”周侗啐道:“胡说八道,伯伯怎么会去吃那个东西?不过孙二娘的狗肉包子,确是吃过,那个味道,据孙二娘说,倒还不如人肉包子多矣。想着当年那个狗肉包子,便已是难得的美味,那个人肉包子,唉!”周侗叹口气,似是以未曾一品人肉包子,心中极憾,又道:“张青夫妇,毕生没个子女,也只得这一个徒弟,爱惜之极。这对夫妇,有两个宝贝,辰儿,你可知是甚么?”辰儿道:“侄儿不知。”周侗笑道:“这两个宝贝,一个便是人肉包子,另一个便是蒙汗药。”辰儿听了,心下嘀咕,嘟囔道:“伯伯又在说笑,这两个算是甚么宝贝?”周侗道:“你可别小看这两样东西。放眼当年,但凡江湖中人,都是知晓,莫要得罪了张青夫妇。蒙汗药将人麻翻了,便是你武功再高,也只得任其宰割。当年你的武松师兄,因为多看了孙二娘两眼,便被下了药。”辰儿惊道:“呀?”周侗笑道:“当年你师兄血溅鸳鸯楼,刺配江州,经过那里。因听说孙二娘专做人肉包子,又有蒙汗药药那些江湖上的好汉,心中起疑,便多看了孙二娘几眼,孙二娘心中着恼,便在酒中下了药。幸好你师兄机灵,没喝那酒。押送你师兄的官差,却是倒霉的很,那些好酒,只喝了一小口,便要睡上两天两夜,孙二娘的蒙汗药,确实是世上第一等的蒙汗药。若不是张青及时赶回,讲明的原委,又赔了不是,怕是孙二娘的小命儿,便要断送在你师兄手里了。你师兄又住了两日,看了这对夫妇,倒是个讲义气的人,便结了兄弟。”辰儿道:“唔。”心中便是记下了,想道,那我以后便躲着这个杨迦茹罢,听伯伯说了,倒是有些门道,能不惹着,还是莫要自找麻烦的好。
周侗道:“这个杨迦茹,如今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小姑娘,一身的武艺,却是极为不凡。张青夫妇擅长的是拳脚功夫,他们的功夫,伯伯是见过的。若要论将起来,杨迦茹此时的功夫,怕是与他们当年也不相上下。”辰儿道:“这个杨迦茹,年纪又小,武功又高,定是聪明的紧了。”周侗笑道:“若论聪明,那是有一些的。若是没了名师指点,便是在聪明的孩子,也决计不可能有甚成就。和氏璧若不遇良匠,便也始终是块石头罢了。这个杨迦茹,学得绝不是张青夫妇的功夫。”辰儿道:“唔?伯伯,方才不是说,这个杨迦茹,是张青夫妇唯一的徒弟吗?怎的学得武功,倒不是他们的啦?”周侗笑道:“这个传她武功的,便是你燕青师兄。”辰儿惊了一下,小心问道:“伯伯,燕青师兄如此做法,是不是私自外传武功?”周侗摇头道:“你的燕青师兄,传她的不过都是些我墨门多年来,收集到的江湖绝学,并非我墨门秘技,也不算私传武功。便是教了她的轻功身法,也把路数改了。虽还是我墨门秘技的底子,却是不算墨门的武功了。”辰儿心道:“原来如此,只要不把墨氏门下武功外传,便不算是犯了门规。”说道:“伯伯,您如何知晓,是燕青师兄传她的武功?”
周侗哈哈一笑,说道:“燕青所擅长的,便是拳脚功夫,轻功身法,兵器便只会用个短棒。这个杨迦茹的拳脚功夫,自是无法分辨,轻身功夫路数虽是改了,底子还在,倒是不难看出。杨迦茹用的是一柄短剑,她的剑法,不过是短棒的路子,改戳为刺,改砸为削,我墨氏门下,龙行虎步的轻功,人人习得,倒是这个短棒的小巧功夫,便只有燕青精通了。这个教杨迦茹武功的,不是燕青,却又是谁?”辰儿道:“唔。”
周侗续道:“那日我把这几人请了过去,细细询问原委。原来是晚间我随菜大刀去了后山,大寨擂台上,却是跃上一人。一身黑衣,头戴小帽,脚蹬快靴,却是蒙着脸面,似是不愿真面目示人。当下群雄聒噪,还当是金贼或是朝廷遣来搅局之人,个个愤愤。奈何这人武艺高强,也不用兵刃,但凡上台挑战之人,不过十余招,定是被他打下台去。落到台下,却也不曾受伤,只是觉得一股大力,将其推了下去。不过一个时辰,这人连打太行山好汉一十八人,群雄震惊,都不敢再上去丢丑。却是个个握紧了手中兵刃,若是这人真个是朝廷或是金贼遣来搅局的,怕是要一拥而上,将他乱刀分尸了。”举坛大灌了数口好酒,说道:“这人似是知晓处境危难,却也不急。只将太行山群雄,大骂了一通。至于怎么骂的,唉,这帮好汉,就是不肯说,不就是个面皮么,骂都骂了,有甚么不敢说的。”叹了口气,喝了几口酒,没听到燕青骂人,心中倒是一大憾事,又道:“我跟他们演练了一番当晚的武功路数,招招小巧擒拿,连蒙古的摔跤都有了,才确信那个蒙面的小子,便是你师兄燕青。这个燕青,甚么时候了还做这般打扮!明知道我在山上,却还故意避开我。”苦笑一声,摇头叹道:“便是拐了李师师,又能怎样?难道我还能把他抓到皇帝面前问罪?”
辰儿道:“或是师兄有难言之隐罢。”周侗道:“他能有甚么难言之隐?还不是碍着我跟皇帝的交情,他便觉得没脸见我?唉,如此的放不开,那还是我墨门的风范?莫说是一个李师师,他便是把皇后拐了,我难道还能怪他?”辰儿惊讶道:“拐皇后?”周侗尴尬说道:“打个比方而已,比方。若是他当真拐了皇后,这个天下,怕是都没了他的容身之地了。”周侗又喝了几口酒,扯开了这个话题,说道:“燕青骂了这些好汉子,最后说,既然大伙儿谁都不服谁,那便立了赵家英烈的牌位罢。他却是早有准备,说完便将牌位拿了出来。众位好汉面面相觑,均觉着立了死人为尊,终是不妥。但赵氏一门,为国尽忠,英烈无双,个个却又佩服的紧,一时之间,皆是无话可说。后来伯伯才知晓,当年燕青路经河北,亲眼所见赵家奋战,燕青虽是武艺高强,千军万马之中,却是未能救出赵家一人,心中时时愧疚。后来安葬了赵家满门,便将牌位带回了隐居之地,时时贡应。后来北地尽失,朝廷军马节节败退,河北一带,虽是人心思宋,不过是想着太平盛世罢了。百姓愤恨大宋朝弃了河北,朝廷的威望,在北地一带,倒还不如江湖豪杰多矣。燕青拿了赵家牌位,太行山的百姓,知晓那些事端的,皆是哭拜不止。便是他地迁来的百姓,不知其因,听了本地百姓说了,也是诚心祭拜。”
辰儿说道:“伯伯,朝廷没了威望,日后怎么还能收回失地?”周侗撇撇嘴,白花花的胡子轻颤,不屑道:“收回失地?那是想也别想?皇帝若是圣明,凭着大宋富硕,人口众多,一改积弱疲敝,十年之后,或有可为。可是如今的大宋皇帝,却又在做甚么?声色犬马,奢华无度罢了。数年前徽宗皇帝还广征天下奇石,欲建园林观景,一番动作,劳民伤财不说,花费更是巨靡,边关将士,却是连饭吃饱的时候,都是不多。再加上将官一气,环环相扣,克剥士卒,欠饷拖饷,吃空饷的多了。长久下去,不过数年,金贼必然打过黄河,汴京无险可守,朝廷退守江南,那是必然的了。如今的高宗皇帝,却也好不了那里去。三年前他登位称帝,本以为是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如今看来,却也是个贪图享乐的昏庸之人罢了。亏得你师兄岳飞,竭力勤王,保他一条性命。”辰儿对那些年得事情,还是知道些的,又道:“退守江南?伯伯,爹爹说过,中原天下,若是由北往南,或可一统,若是由南往北,那便是举目无望了。历朝历代,江南不过是偏安几十年罢了。”周侗点头道:“江南富硕,坐拥江南,天下粮仓、钱库只在手边。江南虽是重地,历代朝廷,不过都是无处可去,方才退守江南。但要退守江南的朝廷,那便是皇帝昏庸,文武无能,不得已而为之。可惜江南无险可守,民风柔弱,北方人士,皆彪悍之辈,又有马场,敌人但过了长江,那便是纵横驰骋,再无敌手。若是有个圣明皇帝,便是一时退守,也可图恢复,可惜逃过江去的朝廷,皆是贪生怕死,史上记载,无一再能过江。”
辰儿听了,一时无语,周侗心中感慨,也是无话可说。过了片刻,周侗强笑道:“这都是多年后的事儿了,再说朝廷还不致昏庸至此罢。”他自知这番说辞,说来毫无底气,便道:“燕青力主立了赵家英烈为尊,百姓人心所向,众位好汉也都认了。英雄大会草草收场,各路英雄也自归寨。我便去杨迦茹的茹越寨住了几天,一则寻你那燕青师兄,二则也将越女剑法,传给了杨迦茹。这个小丫头,明知我的目的,却就是不肯说出燕青到底在那。我问她一身武艺是否燕青所授,这个小丫头,也只是笑吟吟的不回答,也不否认,让人好生着恼。辰儿,日后你但遇到你燕青师兄,便告知他回了师门罢,伯伯并不怪他。连带那李师师,一起带来便好,伯伯老了,身边有些人,总是热闹些的。”辰儿听了,心中没来由的酸楚,说道:“辰儿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