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沉闷,身上捆着绳索,严蒿听着周围的动静,眼睛微微开张一条小缝。
这是军营大帐,方桌上,几员将领正围着地图讨论。地毯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约莫八九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十分可爱。
对于一个一天前还是州牧的阶下囚来说,心情总会有些起伏的,毕竟刚从天堂走进了地狱。我们要理解,有时候人生的落差太刺激,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坦然接受的。严蒿现在就很恍惚,回想起兵败的经历,仿佛做梦一般。
“喂,别装了!”林晓骏忽然过去踢他一脚,“醒了就起来!”
“哦!”严蒿本想坦然地伸个懒腰,可惜有绳子绑得很紧。他故作轻松,“怎么就知道我醒了?”
“睡着的人鼻息悠长,你呼吸紊乱定是假寐。”
“呵呵。”严蒿不置可否,一个小屁孩懂什么,只当他扯淡。
看见这边的动静,林正瑞等人也都丢下地图,乐呵呵地围过来。“拾州牧,阉党有什么动作,想必你比我们更清楚。吐露实情,也可将功折罪!”
“哼!”严蒿一偏头,做出一副义士慷慨赴死的样子,“无可奉告!”
“不要脸!”他这副模样惹恼了小丫头,一家人与阉党不共戴天,连带着对这些走狗也是痛恨无比。鲁鲁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家伙,竟然摘了绣花鞋给他一顿老抽,“下贱,敬酒不吃吃罚酒!”
啪,啪,啪,抽得严蒿措不及防,那叫一个瓷实。帐内众人目瞪口呆,小丫头居然也有这么彪悍的一面。此时此刻,惟独州牧大人老泪纵横,一英名毁于一旦啊。
“士可杀,不可辱!”严蒿好歹曾为州牧,当下气愤难填,“只求速死!”
“死?!”林晓骏打了个响指,“容易,等你一死。我让人扒光衣服,赤身裸体,肚皮上书‘拾州牧严蒿之玉体’,背后写上你八代祖宗姓名。拉出去游街示众,绝对热闹非凡,人人争看。”
“你……”严蒿双眼怒睁,死的想法顿时丢到九霄云外。太恶毒了,石景隆与柳胜公相视一眼,现在的小孩都什么人呀。
“老实交代。”林正瑞看着他的眼睛,“阉党那边如何安排的?”
“呵呵!”严蒿本就不是个有气节的人,不然也不会倒向阉党。气愤过后,更多的是屈服。“另两路大军,由李玄与白冠率领。明里走涪城,暗地里却从祁连山而来。”
严蒿话一出口,却把大家说愣了。“他们只在涪城虚张声势,吸引你们派大军去守。实际上,戎州有一处峡谷,寻常发现不了,名曰剑阁。三十五万将士过了祁连山,便是柱州腹地,当可乘你们兵力空虚,打一个措手不及。”
帐内哗然,若果真如此,后果不堪设想,众人不禁后背发寒。
“将军请起。”林正瑞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让亲兵给他松绑。
“我有一计,可让李白二人饮恨剑阁。”严蒿揉着酸麻的手脚,“剑阁乃是一处峡谷,隐于森林之中。谷道只有一箭之宽,可让士卒埋伏于峡谷两侧,备足火油、滚木、巨石。待大军过去,便可截断首尾,放火烧林,叫他有来无回。”
“这都是后话。”林晓骏一摆手,作指点江山状,“问题是,剑阁在哪儿?”
“呃?!”严蒿闻言一愣,“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说?”绣花鞋敲打着手心,鲁鲁斜眼打量他,“讨打是不是?”
“好了,别闹!”林正瑞头痛地把她抱起来,破坏了小丫头的女王形象,“时间不等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剑阁,晓骏你有飞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林晓骏一声呼哨,伏波乘着飓风从天而降。一人一鸟迅速远去,不一会儿便来到祁连山上空。林晓骏寻遍四周,附近只有森林灌木,硕石倒是不少,峡谷却没有。他不甘心,一气飞过祁连山,到了戎州地界。果然看见尘烟飞腾,地面大批兵马调动,军旗飘扬,上书李、白二字。
林晓骏在营盘上空飞过,只见三十五万大军绵延浩荡,不见首尾。兵马营盘仍在山下驻扎,等待粮草跟上,却还没有进山。不问可知,峡谷必在附近无疑,林晓骏让伏波回头低空飞过,只看见山上长满参天大树,峡谷还是找不到。
忽然,伏波双翼一收,掠下山顶。它蹦跳着来到一颗大树下,翅膀指着一边,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林晓骏走过去一看,果然见到一处山缝。那顶缝宽不过十仞,又被树冠遮盖,在天上自然找不着。他和伏波飞进峡谷,谷内阴暗,长着矮小灌木,两侧虽然只有一箭开阔,却足够兵马调动。
顺着谷道飞了二十多里,地势缓缓抬高,峡谷出口便开在半山腰中。不远处,一座山峰挡住视线。难怪严蒿提到,这峡谷十分隐蔽,不易查觉。
找到剑阁,林正瑞决定将计就计,派石景隆等人领六万大军,前往剑阁埋伏。辰时,一队队士卒背着火油,在祁连山上缓缓爬行。只见漫山遍野,人头攒动,大军过处,树丛哗哗作响,林中野兽狼奔豕突,不时惊起无数飞鸟。
李玄以手加额,抬头望天,见剑阁上空异样。他对身边一员毛脸大将,说道,“白兄,峡谷上空,飞鸟绕道而走。我怎么感觉山上有大军埋伏?!”
“将军放心,剑阁隐蔽无比。”那毛脸大汉,正是戎州参将白冠。他哈哈一笑,自作聪明道,“午时,我见一只大雕飞过,想必它现在归巢,惊起飞鸟也算正常。再说涪城早已虚张声势放出风声,林正瑞只会派大军去守,怎会料到我军从剑阁出击?”
李玄一想也就释然,见粮草辎重皆已齐备,便吩咐将士埋锅造饭,申时拔营。
酉时,大军收拾妥当。李玄与白冠坐镇中军,三十五万大军绵延无际,摆开一条长龙,缓缓进入山谷,走了约一个时辰,天色渐黑。
忽听山顶一声鼓响,杀声震天。无数落石、滚木飞泻如雨,砸得大军人仰马翻。山谷两侧火光冲天而起,人影闪动间,又有无数火把、火油抛下,瞬间谷道上燃起熊熊大火,照彻夜空。
原本整齐行进的大军,顿时混乱不堪、鸡飞狗跳。士卒你推我搡,躲避落石滚木,谷底灌木被大火灼燃,冒出滚滚浓烟,呛得大军头晕目眩。
李玄与白冠大惊失色,慌忙带军冲到谷口,却见路口让滚石堵住。两人又往回赶,十几里的山道上,大军已被截为几段。谷内落石如雨,遍地可见熊熊大火,滚滚浓烟。不时有士卒死伤,倒在地上挣命,耳衅尽是鬼哭狼嚎。
李玄嘶声大喊,让士兵顺着山谷两侧行走,躲开落石。但谷内将士众多,兵慌马乱,又哪里听得清,躲得开。大军一路飞逃,被砸死、熏死、烧死的士卒,不计其数。等两人退到谷口,身后将士已十停去了九停。
所幸,谷外还士兵拼命搬动落石,人马尚能通行。李玄与白冠正要逃跑,忽听头顶一声唳叫,飞下一只大鸟,那飞禽翼展足有十仞以上,爪牙锋利,翎羽绚烂。背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不过八九岁年纪,粉扑扑小脸。但这个小孩给人的印象不是可爱,丈长的剑光自他手中纵横,手下更无一合之将。谷口已是尸积如山,血流漂橹,宛然地狱景象。
将士们一个愣神,继而大恐,心神俱丧。
林晓骏引决运剑,所向披靡,奈何叛军太多杀不胜杀,便任由普通士卒逃命,专捡那些装束不凡的将领下手,匹练也似的剑光在谷口杀得人仰马翻。还有士卒想要还击,伏波只是一振双翼便将利箭吹开,丝毫伤不了他。
李玄与白冠相顾骇然,慌忙卸下甲胄。两人发声喊,和普通士卒一样涌出谷口中,逃命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