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那个幽深的洞穴,依然是那丝丝柔煦的血色光影。
光影下,血灵子扶壁前行,此刻的他,面色灰败,形容枯槁,一双眸子,衰疲迷离、黯淡无光。
他边走边咳,时而扶壁小憩,时而以臂支体,剧咳不停。
他的面上带着一丝莫可名状的神情,苍白的唇边泛起一抹微弧,似是在笑。
卓隽站起身,他看着血灵子,眼中满是震骇!
他怎么会这样?他竟然一下子衰弱到了如斯地步!
血灵子轻轻地往前行走,短短的距离,却让他那伤疲的身形,走地是那么的艰难!
他轻轻地走到卓隽的身边,彷佛是看穿了卓隽的心思,他的嘴角微微颤动,挤出一丝扭曲的微笑。
他摇了摇手,嗓音低哑地说道:“毒性加剧了,我没事。我原本以为就是助你突破凝魄,也是未尝不可的。现在看来,实在是不能了。”
卓隽听他如是一说,忍不住问道:“你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为何如此厉害?”
他勉力止住身体的颤抖,苍白一笑,道:“此毒名为‘噬魂涎’,乃是九幽大渊内一种名为‘噬魂’的魔兽涎水所化,此物专能腐蚀魂躯,无物可解。”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这‘噬魂涎’的,为了我,他们可真是费劲了心机!”
他说到此处,惨然而笑:“算了,不说这些。卓隽,你放心,今日助你分魂,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强笑一声,继续说道:“卓隽,在这之前,我还有些事儿先要交待于你!”
卓隽点了点头,轻轻地应道:“你说吧。”
血灵子微微闭目,忽而面色一凝,双眼倏开,他牢牢地盯着卓隽,肃然道:“今日事了,便是我破灭之时,以后的道路,都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此话一出,卓隽愀然色变,他的神色错愕,几经转变,是惊骇,是失望,是痛悔,还是……
卓隽目视血灵子,胸口微微颤抖,显是心绪起伏不定,难以安宁。
他的鼻中有种细微的酸涩感,一股无名的伤怀骤上心头。
我这是怎么了?
难道?
不!
卓隽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唇角,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涌向心间,他的面色在这一瞬间里,沉落似水,最终归还平淡。
血灵子的目光凝重,他对卓隽变化似是浑不着意,他再度闭目抚胸,过了半响,他疲惫的身体猛然直起,眼中迸出一点尖厉的锐光。
“卓隽,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卓隽猛然抬头,木然的表情忽然又变得生动起来,他微一点头,肃声说道:“我记得!”
血灵子面上一笑,疲躯一直,以掌击壁,扬声叫道:“好!记得就好!”
“接着!”
血灵子将手一甩,手中一物飞出,直往卓隽的身前而来。
卓隽伸手把那物接了,放在手中,细细一看,是一只血色的囊袋。
“这是?”
“卓隽,你听好了,莫要问我,只管听我说!”
“此物名叫血灵囊,是我自己炼制的储物袋,为了方便你使用,我已使用禁法封住了它的气息,省的以后让别的修士认了出来。”
“里面装盛的,都是我的随身物品,有血河门的正法心决,还有一些魂具,冥血瓶也在其中”
“在这血灵囊中,我存放了还许多的简牍,这些简牍,均是我毕生所获,除却一些散修的功法之外,尚有一些禁咒、符箓、丹道之术,你闲暇时可做参习之用,但切要记得,莫要贪多!”
“这其中有一方黑色简牍,是我昨日特意赶制出来的,那里面不单是记载了我留给你的那些器物的*纵法诀,还记录了许多我所能想到的,关于这冥域中的所有事情。”
“最后,你要切记!我破灭之后,你便要立时脱离此洞,再莫于此逗留!我身灭之际,那‘噬魂涎’会将我的魂体完全摧毁,只余一滩血水。。这血水千年不灭,祸害无穷!分魂成就之后,你便立时离去,出洞后,再将洞口封闭即可!切记,切记!”
“还有,你离开此处,只需一路向南而行,离此十万里处,有一座不大的山岭,那里修士罕至,纵是有些魂兽,也不过都是些黑核魂兽而已,你可暂时去那里安身,修习。今日分魂若成,以你的修为,一月便可抵达。。你听明白了么?”
卓隽把血灵囊在手中轻轻一捏,不由得沉默了下来,过了半响,他深深吸上一气,向着血灵子肃然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有能力为你复仇的话,卓隽定然不会忘了今日!”
血灵子没有回话,只是在微笑,那沉寂的笑容,让他看上去越显疲倦。
“不说这些了,卓隽,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话音方停,一团血雾,透过血灵子苍白细嫩的小手,氤氲而出。
这飘散的血雾,若有若无,荡而不散,慢慢结成一团,化作了一张致密的血网,悬于空中。
遽尔,这血色之网,倏然分散,将这幽深洞穴内的空间团团遮罩起来。
血灵子扫视了这血网一眼,略略点头:“卓隽,灭想受定,真性常住,运转法门,自护于身!”
随即将手一伸,按在了此时已盘膝静坐,调息入定的卓隽头上。
白嫩的小手,停在卓隽的头顶,做抓取之状,却又在微微颤抖。
而这手的主人,同样也是在颤抖不停,仿佛是在承受着一种难言的疼痛。
“起!”
那颤抖的小手,在卓隽的头上猛然抬起,随之一个乳白色的,似雾如烟的圆球从卓隽头顶的发间一点一点的溢出。
“呃!”
沉闷的痛声自卓隽的口中喷出,一股碧绿的血水从他的喉头渗过,漾出嘴角,轻轻流下。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面孔在这一瞬间里,竟然变得格外的苍白。
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痛疼,这是一种被扭曲了的疼痛!
仿佛是有着一只看不见的手,透体而入,生生将体内的骨肉打散,却又让这骨肉相连,接着,再在这散乱的骨肉中捏取一块,透体而去。
“卓隽,抱守真一,致存静虚!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血灵子暴喝一声,同时把手向上再次猛抬,将那一团雾球迅速的牵引而出。
这白色的雾球,里面居然依稀能够看见一个细小的人影,仔细去看,那小小的身形,竟和卓隽一模一样。
但这雪白的雾球,并不是十分老实,他刚一从卓隽的头顶脱离,便在这洞穴中四处乱窜起来,似乎是在找寻出路。
血灵子将这情景看在眼中,只是摇头一笑,他看了一眼卓隽,没再说话,继续将手放在了卓隽的头顶。
一,二,三,四,五,六,七.随着时间的流逝,洞穴中,此刻已有了七个白色的雾球在空中乱串不停。
而此时的卓隽,面色也变得愈发的灰白,他身上的震颤依然在继续,他的眼眶也已眦裂,鼻耳之处均都爆出了点点碧血。
但他面上流露而出的神情,是一种从来都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坚毅与沈着。
血灵子笑了,他的面色依旧灰败难看,一阵剧烈的咳嗽伴随着他的笑声,在这幽静的洞穴中声声回荡。
又是一个雾球从卓隽的头顶被分离了出来,不过这雾球的颜色已非白色,而是变成了黑色。
一个,两个,直到第三个黑色的雾球脱离了卓隽的体内后,卓隽的身躯,震颤的越发激励。
血,溢出了口角。
这剧烈地颤痛在卓隽的体内轮转不息,无以复加!
疼得他百骸俱散,气血翻涌不停,不住地撞击着他的躯壳,像是要破体而出!
“啊!”
一声长嗥,震彻洞穴,宛若疯兽嘶吼,尖厉的声波,竟将洞顶的石壁震裂,碎裂的石屑,如雨倾落,居然透过了血网,洒落一地。
“卓隽!稳住!”
血灵子面色一变,说话间一掌拍在了卓隽的头顶,丝丝魂力如海潮一般源源不绝地注入到了卓隽的体内。
看到卓隽慢慢地趋于平静,血灵子‘哇’地呕出一口黑血,身子一软,跌落在了地上。
他几次想从地上站起,都未能得成。
这样的结果似乎是激怒了他,他怒极而笑,笑声中一跃而起,这一跳似乎用尽了他仅剩不多的余力,他的身形刚站好,一阵剧烈的咳嗽,竟又*得他弯下了腰身。
过了一会,他好似平复了许多,他站在原地,‘呸’的一口唾在地上,嘴里更是不知道在叫骂着什么。
他看着第三个被抽离出来的黑色雾球,惨然苦笑,这第三个雾球显然要比之前的那些小了许多许多。
而且,这第三个黑色雾球,明显与先前那些自卓隽体内分离出的雾球不同,那些黑白两色的雾球中,清晰可见的细小身影,在这第三个雾球中,并不存在!
“只能如此了。。”
血灵子挤出一抹悻然的神情,满目都是痛悔。
一段时间后,他艰难地直起身来,盯着依然静坐于地的卓隽,纠结的眉头渐渐开解,神情似是若有所悟。
他努力地挺直腰躯,深深的纳了一口气息,其后他又一次将手按在了卓隽的头顶,随着一团黑色雾团渐渐地渗出,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双手开始变幻不停。
“去!”
他口中轻喝一声,随即念念有词,那最后一团自卓隽身体分离而出的黑色,伴着他的咏唱,倏然遁入悬在空中的冥血瓶中。
这黑色的雾团一俟进入瓶子,顿时引得那如玉一般的小瓶颤抖不已。
只是,这抖动仅只片刻,便蓦然而顿。
血灵子缓缓抬头,目视骤然而止的冥血瓶,微笑低语道:“卓隽啊卓隽,这是我最后能帮你做的事情了。”
他叹息一声,旋即深吸一口气息,口中再次咏唱起来,过了一会,随着他的语速加快,洞穴中四处乱窜的那些黑白两色的雾球,慢慢变得安静了下来。
跟着这些雾球从四处缓慢地降下、聚拢,好似有着灵性一般,汇集在了卓隽的身边,围成一圈,悬浮不动。
“卓隽,血河运转,静魂宁魄!”
血灵子面沉如水,嘴中轻吐一个“去!”字,那些静浮不动的雾球,像是收到了命令一样,突地一闪,直冲卓隽身体投去。
卓隽身子一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这种冲击所带给他的,并非再是难忍的疼痛,反而倒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
就像是饿极了的人,突然得到了种种适宜的美食一般,可以随意的去吞嚼,咬噬。
卓隽开始去肆意的接纳这种种美妙的感觉,每当一个雾球进入到他的体内,他都想要不自觉的呻吟一声,仿佛他就是在有意的去享受着这些东西一样。
那些雾球,似乎也是在刻意的配合着卓隽的吸纳,它们在卓隽的体内,显得异常的安静,就像是在野外疯耍的孩童,突然投入到了找寻自己的父母怀中,静静地接受着那温顺的安抚。
然而就在这些雾球一一没入卓隽的体内后,卓隽身后的血灵子,突然狂嚎一声,歪歪倒倒的向后踉跄几步,跌倒在了地上。
他的面孔愈发地苍白憔悴,满眼都是痛苦绝望的神色。
这一次,他似乎再也没有能力从地上站起身来,他撑地剧咳一阵,默默地注视着卓隽,许久,许久!
忽然,他的面上堆出了一点笑意。
因为他看见,卓隽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目视着向自己身边走来的卓隽,艰难再笑,只是这苍白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勉强。
“好,好,好!”
他的声音,此刻听去,残破嘶哑。
“卓隽!你要记得,从今以后,你只能独自在这冥域中找寻适合你的道路了!你要记得,这条路,亦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卓隽,在你还不能确定你是否有能力完全去保护自己,我赠予你的东西,尽量少去使用,特别是冥血瓶,那是血河门内历代的传承之物!切记!切记!”
“如果你独自修行,感到难以支撑的话,可以用散修的身份去投入一个门派,暂时安身,这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还有!你若不想投入宗门,你切要记得,散修之路,只在为恶二字!你记得,记得!”
血灵子一口气说出这许多的话,他的形容在这语声中渐趋萎靡,他浑身颤抖,仿佛是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痛苦。
他的身形渐渐地委顿,剧烈的咳嗽让他将身蜷起,甚至开始抽搐、痉挛。
他闭目蹙眉,口中已然溢出了碧血。
但他不甘,不甘自己的身躯居然会如此脆弱,他奋力睁眸,咬着嘴角的满口血溢,冲着卓隽喊道:“卓隽,我。。做的。。那片简牍……你一定要留好。。记。。记熟它。。毁了它。。”
他的话顿住,似是无力再说,但他却在一瞬间猛然坐起,他狂怒起来,而他的身躯,也像是在回应着他的这股无名之怒,让他倏然间挺直了腰身,他伸手临空一划,一团血芒显现,血色光芒中,依稀有着三个人的模样,清晰可见。
“他们,你给我记住!咳……给我记住……就是他们!”
他瞳光涣散,面上绽开一抹虚弱的笑,颤抖着手,指向卓隽。
“为我……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