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时光对于务农之人来说,自然是还算漫长,可那对于命在顷刻的人来将却似乎比以往的一个时辰还要短暂,转瞬即逝。
临近夜晚,天云山上的大片树林摇曳起来,白天还明朗的天空此间却已暗淡下来。
夜风凄凄,呼呼作响,虽然声音不大,却依旧让屋内在缝着衣裳的大娘听见了,此刻的她已不似昨日般清闲自在,虽然手里拿着针线,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房间里,面露愁容,重重叹息之后,摇摇头,缝起了衣裳。
房内一白衣少年和一粉衫少女盯着那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怔怔发呆。
杏儿秀眉紧皱,轻声叹息,喃喃道:“娇若姐姐到现在也还没有来,肯定是让齐叔叔关了起来,以防她私自用无极玄清气替你化毒。”
紫不悔比起杏儿反倒是轻松多了,听杏儿不停抱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就和第一次看他的时候一模一样,怔怔出神,面露痴笑。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清风,将油灯吹的左飘右散,杏儿这才回过神来,柔波似的眼睛忽的看了下紫不悔,却发现他竟一直傻傻的看着自己,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微微低头,面色红润。
许久,杏儿又悄悄抬头看了紫不悔一眼,柔声道:“不悔哥哥,你,你怎么一直盯着杏儿看呀?”
油灯下那个白衣身影摇晃了一下,似如梦初醒一般,随意‘哦’了一声,面露喜色,竟是笑了笑,却对杏儿的问题避而不答,深吸了口气,微笑道:“我现在感觉我好幸福啊!”
杏儿一怔,惊讶的看了紫不悔一眼,桃花般的面容忽的抽动了一下,道:“不悔哥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杏儿都快急死了。”说着粉嫩的嘴唇微微翘起,白皙的脸旁也鼓了起来。
看着杏儿气呼呼的,紫不悔却是嘿嘿一笑,看着她,觉得甚是可爱,许久才幽幽道:“杏儿有所不知,不悔哥哥自出生以来就不曾有人像杏儿这般关心,照顾我,反倒是把我当做累赘,负担,甚至盼着我早点死。”他神色似有所动,顿了顿,接着道:“我曾今有过去死的念头,可每当一想起我死后不仅没有一个人会为我伤心落泪,反倒成了让大家高兴的一件事,我就好难过,好伤心。”
杏儿生性善良,见紫不悔讲的情真意切,眼眸里开始一闪一闪起来。
紫不悔忽的笑了笑,看着杏儿接着道:“如今却大不相同了,想想我死后,杏儿肯定会为我伤心,还有大娘,还有义父,小猪,还有••••••”他忽然顿了一下,道:“我知道有这么多人为我难过,我死了也开心。”
紫不悔在杏儿家也待了一段时日,曾今跟大娘和杏儿讲过许多自己以前的事情,连自己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好朋友竟是一个猪头狗身的妖怪也提到过,杏儿和大娘本性善良,颇为同情,一再要求让紫不悔今后就留在自家,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紫不悔见从未有人待自己如此好过,开心不已,也便答应了。
杏儿方才听见紫不悔似乎早已做好死的准备,想必肯定是不愿上山去找那齐云峰了,当下做出了最后一丝努力,抿了抿嘴,对他道:“不悔哥哥,你,你真的不愿上山去找齐叔叔吗?”
紫不悔轻哼了一声,看了看油灯火焰,淡淡道:“人死如灯灭,而我紫不悔纵然要死,也要死的清清白白,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死也不。”
见紫不悔神情凝重,杏儿知道再劝下去亦是徒劳,柔柔的叹息了一声,静静的看着他,神色不时变动,似在挣扎什么。
紫不悔见她那般不安,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担心,笑了笑,刚准备安慰她一番,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只见房门忽的被人推开了。
紫不悔和杏儿都是一惊,往门处看去。
然而来人竟是方才还在门外缝补衣裳的大娘,只见她神容忧愁,大口喘气,直盯着杏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杏儿似乎明白一点什么了,起身来,看了看紫不悔,又看看大娘,柔声道:“娘,莫非你是要杏儿••••••”她言到此处,忽的停了下来,神色大变,看着大娘。
大娘叹了口气,缓缓点头,终于开了口,道:“杏儿,不悔这孩子自幼孤苦无依,甚是可怜,你虽然没了爹爹,可尚有娘亲健在,疼你,爱你,可不悔却什么也没有,如今,他又为了救你和娇若落得如此下场,你怎能忍心不救?”
杏儿秀眉紧锁,沉吟道:“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娘就••••••”
大娘微微一笑,走过来轻轻抚摸了杏儿乌黑的长发,慈声道:“杏儿放心,老天爷是长了眼睛的,他见你为救人性命迫不得已才违背了誓言,断然不会真的将娘怎么样的。”
杏儿看了看大娘,忽然低头不语。
油灯下的白色身影在此刻站了起来。
紫不悔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娘,您方才和杏儿说的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
大娘慈眉善目,微微一笑,道:“还是让杏儿告诉你吧!”
杏儿看了一眼大娘,稍稍转过身来,沉思片刻,终于对紫不悔道:“不悔哥哥,你有所不知,杏儿虽然不懂得玄天宗的道家仙法无极玄清气怎样施展,然而对它的法诀却是烂熟于胸。”
紫不悔大吃一惊,整个身子都震动了一下,他虽然从玄天极地刚出来不久,却也听杏儿跟自己提过一些关于玄天宗的事情,那无上道法,玄天至宝无极玄清气自然也有所耳闻,早已知道那是玄天宗的不传绝学,除非已是玄天宗精心挑选的那些门下弟子,方可习之,他许久才收住了神,不想杏儿居然会知道无极玄清气的法诀,失声讶道:“什,什么,你,你怎么••••••”
杏儿顿了顿,看了看大娘,接着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说起了••••••”
油灯已渐渐燃尽,杏儿也终于说完了这一长串故事。
紫不悔此刻大概也明白为何杏儿会懂得那无极玄清气的法诀了,当年杏儿和齐娇若已是很好的朋友,两个人形影不离,甚是要好,然而齐娇若虽每日都需要在玄天宗修炼那无极玄清气,可一到傍晚时分都会悄悄下山找杏儿玩耍,有时却又怕第二天修行不够熟练,会被父亲责骂,索性直接将法诀要领抄下副本,带下山去,在杏儿房内修炼。
齐娇若资质不佳,然而杏儿却是聪颖过人,很多时候,齐娇若遇到不懂的法诀要领之时都会向杏儿询问其中的意思,好自领悟,继续修炼。
时间一长,齐娇若见杏儿资质甚高,聪慧灵敏,索性萌发了让杏儿将法诀尽数记下,以便更加融会贯通,帮助自己提升道行的念头,不过却又碍于玄天宗的严令禁制,玄天门人切不可私自传授玄天宗以外之人无极玄清气的法诀,若有犯者,一旦查出,必将追究其责任,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囚禁终身,令其永不得见天日。
齐娇若少不更事,左思右想,不能叫自己的爹看不起自己,终于决定还是让杏儿帮自己,不过却要求杏儿立下毒誓,永远不会将法诀要领告知他人。
杏儿乃普通农家之少女,对誓言此等事深信不疑,一开始并不答应,害怕自己不小心泄露,惹怒老天爷,引来天灾。
可在齐娇若的苦苦哀求下,杏儿还是答应了她。
二人正准备在月下立誓之时,却被大娘撞见,大娘见她们姐妹情深,便没有阻拦,然而心里却还是十分担忧,于是便待杏儿立下毒誓,若杏儿泄露半点无极玄清气的法诀要领,定叫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杏儿听了大娘的誓言,比自己立誓更加紧张,于是从此谨小慎微,生怕自己讲错半个字,同时,也便将这玄天至宝记了个滚瓜烂熟。
月黑风高,呼呼声越来越强烈,好似倾盆大雨将至。
“轰••••••”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不知又是世间哪里的巨树因此倾倒。
紫不悔面容大变,没想到杏儿会有这等奇遇,不过他曾今的十七年间也是在山村长大,对于誓言一事也是深信不疑,若是为了救自己而害的大娘有个三长两短,叫他心里怎么好过,当即下定决心,不学这无极玄清气。
只见他淡淡一笑,接着对大娘道:“大娘,您的好意不悔心领了,只是若是为了不悔得以苟活,而因此连累大娘和杏儿,叫不悔如何过意得去。”
杏儿亦是忧心匆匆的看向自己娘亲。
大娘此刻却只是轻松一笑,随即对紫不悔道:“不悔,你这孩子心地善良大娘是知道的。”她稍稍变色,接着道:“不过你若是不答应这件事,你便就成了一个不孝子。”
紫不悔怔了一下,脱口道:“大娘何出此言?”
大娘面色一肃,道:“你前日可曾答应过大娘以后就留在大娘家?”
紫不悔对这件事情铭记在心,自然记得清楚,脱口道:“蒙大娘不嫌弃,愿意收留不悔,不悔怎敢忘记。”
大娘笑了笑,接着道:“那便是,既然如此,大娘自当视你如同己出,你便也算是大娘的半个孩子,对与不对?”
紫不悔大概猜测出大娘的用意,默默点了点头,神色黯淡。
大娘接着道:“好,既然你已是我的孩子,那你愿看见自己娘亲几天后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哀痛致死吗?”
紫不悔大惊,整个身子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低头,许久不愿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答应学习那无极玄清气,大娘就会违背誓言,那时若真的惹怒上苍,该当如何是好?
风声依旧,疯狂的卷动再天际,却是多了雷声滚滚,一声声巨响,响彻云霄,令人心神不安。
大娘的话又何尝不似这雷声一般叫自己不安呢!一时间自己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杏儿粉嫩的嘴唇动了一下,看了看紫不悔,上前道:“不悔哥哥,你就答应了吧!不然我和娘亲都不会安心的,我们怎么会愿意看见你在几天后就••••••”她再也不忍说下去,两行晶莹的泪珠已然是落了下来。
紫不悔看着眼前这母女二人,只是与她们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她们待自己却胜过那些人,当下有些不知所措,挣扎了半天,直到见了杏儿的泪水,这才默默点了点头。
杏儿和大娘对视一眼,都展露出了笑脸,仿佛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