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张二爷
全真八子2015-10-25 03:173,069

  若说天津有三绝,世人皆知,那便是闻名海内外的狗不理包子、十八街麻花、和耳朵眼炸糕了。可恐怕世人不知,这天津卫还有一宗特产,也是他处难寻,天津仅有的——混混。混混又称“混星子”、“没来由”自称“耍人的”。皆是悍不畏死之辈,结党成群。他们有组织,多则百十人,少则一二十个人聚在一处,租间民房住下,称作“锅伙”。这等人不事劳动,仅凭一身骨头扛揍,一派言语惊人,混迹于茶楼酒肆、赌场妓院之中。其中不乏精明豪横之徒,竟能以成家立业,扬名立万,跻身于士绅之列。

  天津坊间混混传闻极多,大抵都是些“卖味”斗狠的故事,争行夺市的传说。民国二年,有两帮混混为争海河上一个渡口,约了在河边比试。双方锅伙各三四十人,头天晚上便抽好了死签,定下了下场的人手。次日清晨便在在河边摆下了油锅,锅下燃着大火,锅内的滚油,咕嘟嘟的冒着黑烟,人离着五六步便觉着热气灼面,脸上的汗毛都被烤的卷曲起来。这时只见左手边人群中走出一大汉,踏上搭于锅边的跳板,俯下身去,面色凝重,略一迟疑,便一咬牙,伸出右手,急速于锅中捞出一个大洋来。那手入油时候,只听“刺啦”一声,出油是已经自手肘以下的小臂手掌外皮半熟了,眼见着一只手臂算是废了。自家人群中传来一阵叫好欢呼。

  几个破啰嗓子直叫“三哥好样的”“是条汉子”等语。那大汉面色惨白,额头大汗直流,勉强冲众人一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说不出的恐怖。刚要起身,便仰面栽倒在跳板上,却是疼昏过去了。己方人等一拥而上,把人抱下跳板,这才免去其滚落油锅之祸。

  另一方见状也不示弱,大呼小叫中,人群内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着红布都兜肚,头上竖着冲天的小辫,粉团一样的人儿。只见她从从容容走上跳板,盘坐于跳板之上,伸出莲藕节也似的左臂,于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入油中,来回和弄几下,大叫一声,“油太凉了,加火!”众人皆惊,竟一时无人出声音,待到那女孩把手从油中拿出来之时,手指连同半个手掌却留在了锅内——炸糊了!于是胜负立分,摆渡易主自不在话下。

  这一传说流传极广,至今天津上年纪的老人还都知道,只是那女孩到底姓甚名谁,是谁家闺女,后来结局怎样却无从稽考了。天津卫的混混豪横由此可见一斑1937年,日本鬼子发动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与我二十九军激战于北京卢沟桥,侵华战争全面爆发。天津各界纷纷捐款捐物支持抗战。城中百姓,听得日本人厉害,二十九军将士虽浴血奋战,顽强抵抗,但伤亡惨重,堪堪不敌,天津城岌岌可危。城中百姓不免人心惶惶心中忐忑。有胆小者纷纷携妻带子,举家南迁,投亲靠友,躲避战祸。只是迁出之人必竟是少数,那些无亲可投,无友可靠之人,日子还是要过。于是这街上虽然比之从前冷落了许多,但也还稀稀疏疏的有几个行人,买卖铺户也还勉强开张支撑着。

  这不,在这估衣街上,自西而东走来一位爷。这位爷看上去便与众不同,身穿一身青色裤褂,一件青洋绉的长衫披在身上,敞胸露怀,不系扣子,腰间扎着白洋绉的褡包,蓝布袜子塔拉着一双青色半新布鞋,鞋后跟早就被他踩得倒了。迈左腿,拖拉着右腿,看似残疾一般。左手举这个鸟笼子,笼内是只画眉,却是蔫头耷拉脑的,似是耐不住这仲夏的闷热。那鸟的主人确实好似不怕热一般,虽是满头大汗,衣裳全透,却依旧走的慢慢悠悠,把各瘸子步走个有模有样的。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一身标准的混混做派。

  若在平时,路人有识得此人的,必是一声“张二爷”的招呼,那张二爷也必是一串“爷爷爷”的回应。于是二人寒暄一阵,拱手告辞,各走各的。这也算的是天津街面上的一景,别处可是看不到。

  这张二爷本是个孤儿,在家中到底排行老几,有无兄弟姊妹自家也是不知。可是天津为逢人便叫二爷的习俗由来已久,就便似北京爷们都叫大爷一般。

  北京人称呼大爷,这大字叫的十分的含混,发“的”的音还是四声。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才把这“大爷”二字说的十分的清楚,不过意思却是全变了。

  而天津卫“二爷”这称呼却是有些来头。不过您别误会,这可跟关二爷那个“二爷”毫无关系。只因天津有个娘娘宫,就是现今古文化街的天后宫,内中供奉着天后娘娘,福建沿海、台湾等地唤作妈祖。这位娘娘本是渔家的女儿,于宋时成了神,掌管各方海域,保佑渔人出海平安。只是这娘娘到了天津,便又多出一份功德,那便是保佑妇女生儿子。不过说也奇怪,那老娘娘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为何有了法力,便管起人家生儿子的事情来了,却是不得而知。

  旧时女子嫁人之后,若经年不孕,必会在街坊邻居婶子大娘,亦或是三姑四姨,小姑子婆婆之辈簇拥陪伴之下来娘娘宫,拴个娃娃回家,以利生养。现今相声中还有这么一段,唤“拴娃娃”的,只是说的是京西妙峰山不是娘娘宫罢了。不过过程大抵相同,无非是信妇进庙叩拜,乞求娘娘保佑,生下一个长命子。再在娘娘供桌方前左近寻一个喜欢的泥娃娃,趁旁边敲磬的道士不注意时用事先准备好的红绳子拴了,红布蒙上,揣在怀中“偷走”。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想着走的时候留下两三块大洋的随喜,你什么时候“偷”,那道士便正好那时“不注意”。于是泥娃娃拴回家,便做了他家的老大,唤作“娃娃大哥”,其后再生出儿子便只能是“二爷”了。可这张二爷本就没有名字,在街面上混的久了,人人都呼他做二爷,他便顺水推舟,叫了张二,把个虚名变做了实名了。

  不过今天这张二可是有些反常,有人打招呼,他也不理,最多是点一下头,并不答话。只是脚下瘸步未改,手上的鸟笼依旧,径直朝着“德生祥”纸扎铺大门走了进去。

  那“德生祥”是天津城内最大的纸扎铺,开了已历三代,尤其到这代传人孟金富手上更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老孟家家传的扎彩手艺十分精湛,专做纸活,纸人、纸马、纸牛、纸轿等类,扎的是惟妙惟肖,几可乱真。店内小伙计,一见来人打扮,便知是混星子,哪敢得罪,忙不迭让了座位,上了茶来。

  张二一只脚丫子踏在椅子面,半个屁股也坐在了椅子上,姿势十分难拿,却又是一副混星子的标准做派。左手鸟笼子放在桌上,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放下,不知从哪掏出了根牙签剔了几下牙,朝地下吐了一口,斜眼看了一眼眼前猫着腰赔笑,跟个大虾米似的小伙计,骂道:“我说,你杵在这干嘛,跟个傻王八蛋赛的,介(这)又不黑,用不着你介根儿大蜡,赶紧把你们东家、掌柜的找来,快去,别在介给我添堵。”那伙计哪敢还言,答了声“是”,便转身往里屋去寻那东家、掌柜的去了。

  这时却从旁边走过来一个学生打扮的少年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看了张二一眼,满脸憎恶说道“这位先生,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吧,我是这的少东家。”

  张二一看是个年轻后生乳臭未干,便没太在意,问道:“哦,你是少东家?”

  “正是”那少年答道。

  “也没有嘛事,我看你这满是金山银山、官轿车马的买卖挺红火的,我来要份孝敬,把你们家大人找来吧,介事情你主不了(做不得主的意思)。”

  那少年听言也不生气,依旧和言悦色道“先生说笑了,我这东西都是给死人用的,活人使不得的,若要孝敬,等哪天先生归了位,或是大喜的时候,我一定检最好的给先生多烧几件,那边用去,保证您体体面面的。”

  那张二本是市面上一等的混混,什么话听不出来,归位便是归天,身死的意思,那大喜更是旧时监牢中死囚临刑时牢头、禁子送断头饭时对死囚的言语。这少年年纪不大,嘴却十分的阴损。张二闻言焉能不怒?骂道:“哎呀,好缸口啊,看你岁数不大,碴子可够老啊,说话一套一套的,跟窜稀(拉稀)似的。我说,你小时候做的屁股帘子还有吗,快让你妈给改个口罩戴上,省的满世界乱喷,你瞅瞅,你瞅瞅,弄得介茶碗里都是。”说着便把这一碗热茶朝那少年泼了过去。

继续阅读:第2章 纸人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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