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鳖改过之时,真人曾许我听经五十年,至今才只十年有余。小鳖并无他愿,只想来世托生为人,能投身茅山门下,得闻天道正法,我愿足以。只是小鳖早年罪孽太重,恐怕少时勾魂的无常来到,押至地府,即便是可以投胎只怕也要落入畜生道了。”说着,眼中不住流下泪来。
黄三暗自掐指一算,果然这老鳖为祸之时,罪孽太重,以后三世均不能投生为人的,不由心中黯然。待要告诉老鳖实情,看那老鳖双目之中泪珠连连,神情甚是凄惨,心中大是不忍。
略一沉吟,刚要开口,却听那老鳖言道:“祖师不必为难,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下世不能托生为人。是老鳖命该如此,您老人家万不可为我得罪地府,少时鬼差来了我自跟着他们去了也就是了。罪孽是我自己造的,理应自家承受。只是待老鳖赎了罪孽,投生为人之时,还望祖师成全!”说完又呜呜抽泣起来。
黄三见老鳖如此,心中大是难受:“这老鳖舍了性命救自家弟子,就只这一个心愿自己也不能完成,太也不尽人情。况且先前自家许了人家的,现在看事难不做,岂不是言而无信!想我黄三,在世做掌教之时那是言出法随,即便是做混混的时候也是吐个吐沫便是个钉,从没有说话不算的时候。怎地做了神仙,胆子却变得小了,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失了信义,传讲出去岂不被人笑话?听那老鳖言语好似我怕了地府一般,我便帮他投胎成人,又能怎样!”当下被那老鳖一激,脑子一热,犯了混混脾气,对那老鳖言道:“奶奶的,本祖师便成全了你,这就送你投胎,看哪个能把我怎样?”
虽是嘴中豪气,却也不想与地府勾魂鬼差碰面。感觉附身大汉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自家徒孙也悠悠醒转,没了大碍。于是便收了精血所化金甲天将,制成金符,传了应用的法门,留与自家徒孙护身,竟没时间问明事情始末缘由,只匆匆嘱咐两句,便脱了大汉肉身,抓起老鳖元神,一道金光冲天而去。
云路之上,黄三心下琢磨,“送这老鳖去何处投胎呢?也罢,自打投入茅山教中,便没回过家乡以此,不若借此机缘,回天津城内看看,顺便把老鳖找户人家,放他投胎。待他长大成人,或是着门下弟子来度他归道,或是自己亲自将他收入门墙,此是后话,回头再说吧。”随口问了老鳖姓名。
老鳖答道:“老鳖水生山养,那有什么姓名。只是北方马仙出马之时,需在地府挂号,一般都用诨名。老鳖那弟马郝铁柱,本是山中猎户,偏要充那饱学之士,给弟子取了个不伦不类的诨名,叫做中华鳖神。”
黄三闻言大笑:“中华鳖神!你这鳖样偏要称神?你顶多是个鳖精而已。恩……,中华鳖精,这个名字不错,久候必能流芳百世。”真是仙家一言,世间便有了响应。数十年后,中华鳖精之名果然享誉华夏。只是再无人知道老鳖的事迹,世间只留下了一段王八洗澡水强身健体的传说!
少时到了天津地面,黄三落下云头,并未显形,来到原来锅伙所在之地,见自家原先所住院落,已经改作了大杂院,住了十几户人家。不免长叹一声,心有所感:赞叹人世匆匆,哪有仙道逍遥自在!
忽见东厢房走出一妇人,身怀六甲,肚腹突出。法眼望去,知道怀的是男胎,分娩在即。随手将老鳖元神打入妇人腹中,那妇人忽然觉得下腹剧痛,知道是要生孩子了,慌忙招呼自家男人,搀扶自己回屋。那汉子见自己娘们要生养了,央求邻居孩子去寻那接生稳婆,自己便要在内屋照顾媳妇,却被同院的姥姥,大姑们轰了出来。那汉子在门外坐立不安,不时撩开门帘,自缝隙中向内屋张望。少时稳婆到了,进得屋去不多时便听屋内婴儿啼哭,甚是响亮。稳婆出来,在门上挂了红绳,报了母子平安。那汉子听闻自己有了子嗣,欢喜非常,忙给了稳婆喜钱,冲进门内。
黄三在侧,见事情处理停当,再无留恋,腾身而起,回转天曹去了。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在天曹清修二十余天,忽闻祸事到了:那地府秦广王找上三茅君洞府,告了黄三一个私放老鳖投胎的罪状。三茅君治下甚严,掐指一算便知道了事情始末,大是气恼。着人找来黄三,打了一百法杖,申斥一顿,便要罚他再入凡尘。反倒是那秦广王给黄三求了情,说是地府中天津尚缺一位城隍,着黄三戴罪立功,为地府效力。三茅君这才应允,夺了黄三本身茅山法力,逐出门墙,赶下界去,到天津上任。这便是以往的经过。
黄三悠悠的讲了往事,听得张二不住啧啧称奇。给黄三满了杯酒,自家陪饮饮了一杯,言道:“没想到三爷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张二以先没有见识,只知道在天津城内胡混,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等传奇。真是长见识了,长见识了。只是刚才三哥说是为我才来这当得城隍,可是我听了半天这里那有我的事啊?”
黄三闻言,微微一笑:“老弟青春几何啊?”
“嘛叫青春几何啊?您是问我多大岁数了吧,张二命苦,自小失了父母,在育婴堂长大,不知到底多大,应该二十五六、二十七八吧,三哥问这个干吗,想给我找个媳妇?”
“你今年虚岁二十九了!”
“三哥如何得知?”张二不解,忙问道。
“我助那鳖精投胎以后,回天曹待了二十八天,须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三哥嘛意思?你是说我就是那个中华鳖精?不能!不能!您看看我,虽然长相不济,也算的大眼溜精的,脖子也不长,胳膊腿也不短,也没有小尾巴,再者说我还没娶媳妇,怎么就成了王八了呢。您准是弄错了,要不您再仔细瞧瞧?”张二见无缘无故的自己便有可能成了中华鳖精,如何还坐得住,急忙分辩。
黄三听了,好气好笑:“谁说老鳖投胎就得长小尾巴,长脖子了。此事绝不会错,不信我让判官拿来因果簿子你看。”
张二愕然,知黄三所言定然不虚,看来自己这中华鳖精是当定了,叹了口气说道:“不用麻烦了,我不认字,拿来了也看不了。我说这几天我老觉得后背犯硬呢,敢情是王八托生的。”忽又想起一事,对黄三言道:“三哥不够意思啊,有道是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您已经帮我托生了,为嘛不把我托生道个富贵人家,倒叫我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啊,到现在弄得满身的伤病。太不够意思了。”
黄三见他又犯了无赖的性子,心下好笑,知道自己若还是好言好语,张二必要借机生出事来,指不定勒索自己什么了,于是便沉下脸来,说道:“胡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岂是可以胡乱更改了。再不要提这些了。”
张二本心是要借机让黄三再欠自己一个人情,以后有事也好求他,见黄三面现不悦之色,便收了心思。毕竟人家是城隍,虽然与自家有些渊源,若是真得罪了他可没自己好果子吃。忙陪笑道:“三哥教训的是,张二知道错了。”
黄三见吓唬住了张二,便也就不再深究,开言道:“我在天曹之时本来还想这几日便临凡,将你收入门墙,不想出了此事,给三茅君夺了茅山法力,逐出茅山教。收徒之事只能等我他日有机缘回归茅山正统再说了。”
“好嘛,那得等到那辈子啊,您是神仙,有的是功夫等,张二可是凡人一个,寿数有限,估计我是等不起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拜入茅山教里的,您甭太着急收徒的事情。要不您先教我点五鬼运财术什么的,我也弄点钱花,这我就求之不得了。”张二混混嘴脸表露无遗,张嘴便是要钱了。
本来黄三念及与此人有旧,新近又给自家解了围,自己被赶出茅山门墙之后,也没法收他为徒,一时间意气用事,便与他兄弟相称,此时却见张二竟然如此惫懒,大是后悔。登时大怒,喝道:“五鬼运财乃是茅山禁术,岂能传你,让你在世上胡为,我茅山教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岂能做那江湖宵小所为!快熄了这念头,今后休再提起!”
张二还不死心,依旧满脸惫懒言道:“三哥,我就想学点发财的法门,拜不拜师倒是无所谓了。再说,您现在已经不是茅山教了不是,哪有那许多忌讳?”
这句话却是冲了黄三肺管子,大喝道:“混账,若不是本祖师念你上辈子救了我茅山弟子,早就一巴掌拍死你了,如何容得你在此放肆。拜师之事岂是儿戏,我既应了你,便无更改。有朝一日你终要归我茅山门墙,岂能任你胡为。我现在虽不能传你茅山法术,但也不能允你再干那混混的营生,坠了我茅山的声名。”那黄三口口声声自称祖师,此时怒目横眉,须发皆张,哪有半点祖师风范,活脱脱一个混混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