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张二悠悠醒来,眼前却见梆子立于床前,满脸关切。见张二醒来,这才有了笑容,凑到张二面前说道:“二爷可算醒了,你都快吓死我了,我就说嘛,二爷福大命大造化大,准保没事。”说着梆子眼中竟然真的挤出几滴泪来。
张二看了,也有些感动,刚想起身坐起,却觉得腹中一阵疼痛,低头一看,自己光着膀子,肚子上捆着一圈绷带,绷带上隐约有血迹渗出。张二怕牵动伤口,忙又躺下,冲梆子问道:“我记得我宰了了仨鬼子,后背一麻,就嘛都不知道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梆子刚要作答,门帘一挑进来高挑大汉,满身泥污,胳膊上缠着绷带,腰里别着盒子炮,头顶大壳帽,身上穿着警服,见张二醒了,招呼道:“呦,醒了,你够能睡的,这都三天了。”
来人张二认识,是天津八区——紫竹巷区缉*处长赵奎元。这赵奎元乃是保定武备学堂毕业的高材生,唐山人,平时说话总是“咋啊。咋啊”的(想想赵丽蓉),张二顶看不上他。赵奎元自视甚高,总把保定武备学堂挂在嘴边,最是看不起混混。二人平日碰上,张二总是学他说话口音取笑,赵奎元也放过话:若张二落在他手中,定不叫他好过。二人虽没有正式翻过脸,不合却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了。
张二见他进来,心中不快。转头问梆子:“让你们把门看好了,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二爷,别错怪了朋友,是赵处长送你和杨爷回来的。”梆子知道张二嘴损,若不拦住,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了。
张二闻言一愣,转头看向赵奎元。那赵奎元也不生气,对着张二伸出大指赞道:“张团头好功夫,好气概,赤手空拳的一眨眼的功夫就宰了三个鬼子,在下佩服的紧哪。”
张二见赵元奎如此一说,不能太不近情理,况且也想知道事情经过,冲赵元奎一抱拳,说道:“好说,好说,张处长客气了。听说是您送我回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赵元奎走上前去,扶着张二坐起身,给他身下掖了个枕头,这才说道:“那天城破,鬼子到处烧杀抢掠。我带着几个弟兄跟鬼子巷战。仗着地理熟悉,打了就跑,却也杀了几十鬼子。我到估衣街的时候,正看见张团头,一人对付四个鬼子,顷刻间便杀了三个,端的好功夫!只是张团头手头却不是很干净,那被你扫倒在地的鬼子并受伤,冲你后背开了一枪,我看个满眼,想要开口提醒,你已经中抢了。我一枪打死了那鬼子,知道您住这,这才和兄弟们把你和杨先生送了回来。好在鬼子三八大盖力道甚猛,您又命大,子弹穿透了身子打了出去,没留在肚子里,打的又不是要命的地方,不然还真不好办了”
张二这才知道事情经过,赵元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心下感激,说道:“张处长救命之恩,张二记下了,以后有用到兄弟的,兄弟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绝无二话!”
“张团头言重了,休提什么救命。张团头英雄气概,元奎敬重很,若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如何。我今年虚岁二十八。”
赵元奎为人豪爽,这句话说的情真意切。正合了张二的脾气,心中欢喜,言道:“如此正是求之不得,我今年二十九,大你一岁。你就和杨夔一样,救我二哥吧。我不光捡回条命,还得了个这么好兄弟,老天对我还真他妈不错!梆子快拿酒来。哈哈哈……”张二本想大笑,却牵动了伤口,疼的他直吸冷气。幸亏屋中只有赵元奎和梆子二人,若是被别人看见,一准丢了平日的威风。
梆子见二人成了兄弟,也是高兴。听得张二要酒,忙说道:“二爷这是嘛时候了,那给您弄酒去。这几天庙里来了好些乡亲,都是让鬼子把房子给炸了,往咱这避难的,杨爷心眼好,都给留下了。一百多口子人,棒子面都不够吃了,这几天光喝粥了。要不是赵处长带人弄回来点粮食,咱连粥多喝不上了。”
张二听他提到杨夔,便说道:“这几天,你们就听老杨和元奎兄弟的,等我好了,带着你们打鬼子。”
梆子听说要打鬼子,吓得一吐舌头说道:“嘛玩意,就咱这几个豆人,还打鬼子呢,老蒋厉害不厉害,连他都没辙,咱还是老实呆着吧。”
张二闻听,心里来气,就要扬手给他个耳刮子,无奈伤口疼痛,抬不起手来,只得作罢。嘴中却是不饶:“瞅你那怂样儿,窝囊废,让我说你嘛好?就是鬼子钻了你妈被窝,你也不敢放个屁!赶紧滚蛋,别在这呆着,我看着来气,叫杨夔来!”。梆子脸一红,臊眉耷眼的躲出屋去。
当着赵元奎的面,梆子这么一手,丢了混混脸面,张二觉得脸上无光,转头对赵元奎讪讪道:“让兄弟笑话了,二哥没本事,养了一帮窝囊废。”
赵元奎哈哈一笑说道:“二哥说的哪里话来,我要带人打鬼子的时候,手下也有好几个尿了裤子的,人之常情,二哥别往心里去。不过,二哥,杨先生真是个神人,卦卦都灵。这几天多亏他指点,我们才能出去又杀了好几个鬼子,抢了粮食全身而退。”
张二听了,倒不觉得意外,说道:“别看我这兄弟成天神神叨叨的,倒是有些真本事的。只是命苦,就一个傻儿子,还让鬼子把脑袋给砍了,让他怎么活啊。”张二想起杨方,不禁扑簌簌流下泪来。
说话间杨夔走进屋来,正赶上张二说起杨方,一时控制不住叫了一声“二哥”便也哭了起来。赵元奎只得不住安慰二人,无非是“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的话。后来见总也劝不好,自家又是拙嘴笨腮,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急的直搓手。“哎”了一声走出门去,躲清净去了。
二人哭罢多时,止住悲声,张二问道:“老杨啊,咱孩子的身子找着了吗?”
杨夔擦了擦眼泪答道“找回来了,来咱这避难的王鞋匠帮忙把脑袋给缝上了,好歹给孩子留了个全尸。我让人把西屋柴房门板拆了,打了个小匣子(小孩的棺材)装了,停在前院了。”说道这里杨夔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二也是心疼,强忍悲伤安慰道:“你放心吧,孩子的仇,我跟你元奎兄弟已经报了,赶紧找地方把孩子入土为安吧,大夏天的,别放的时间太长了。跟孩子说,等我能下地了,二大爷去看他。”
张二这么一说,杨夔反而哭的更加厉害。张二久在市面上混,心比杨夔硬了许多,见这样劝不好他,便改了策略,喝道:“别哭了,跟个娘们赛的。儿子死了不能复生,哭也没用,这院里就你有学问,能掐会算的。还都等着你给出主意,多杀点鬼子呢。”
这一喝,果然有效,杨夔立时不哭了,抬眼看着张二,问道:“二哥,你真想杀鬼子?”
“那是自然,虽然咱儿子的仇算是报了,可是这小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咱要是还不还手,还他妈算人吗?”
“那二哥打算怎么办呢,想好怎么杀了吗?”
“我这不是还没想好吗,要不我问你干嘛。不过我觉着咱先得弄几把枪来,指着抡菜刀肯定是不行。”
“枪咱是肯定要的,不过兄弟我有个法子,保管比枪还管用?”杨夔说道这里,语气忽然变得神神秘秘,高深莫测。
张二奇怪,忙问道:“嘛法子,快说啊?”
杨夔却不接口,反问道:“二哥可还记得杨方出事头天晚上你做的梦吗?”
张二登时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我还奇怪呢,我从来就没做过这么真着得梦,跟真的似的。本来我还想让你帮我解梦的,出了杨方的事,我就给忘了。”
“不用解梦,那都是真的,我让你烧纸人纸马,救了城隍,是我带你去见得城隍,这都是真的。”
张二听罢不敢相信,问道:“你说那梦是真的?我真是中华鳖精?”
杨夔闻言一愣,说道:“嘛,中华鳖精,我不知道,不过城隍、判官都是真的”见张二满脸迷茫,仍是不信,接着说道:“我跟你去你屋里拿的那套烧纸时穿的长袍马褂,那城隍是个老道,请你吃的饭,五碟子都是素的,你跟城隍俩人聊了半宿,聊得是嘛我不知道,最后是判官送你回来的,对不对。”
张二见杨夔说的言之凿凿,细节又丝毫不差,不由得自己不信。一时张着大口,呆在那里出神,自言自语道:“这么说,那是真的了,我真和城隍爷喝了一晚上酒?”
杨夔点点头,没说话。
张二这才回过神来,说道:“那你就说吧,还有嘛法子比枪还好使,只要能杀鬼子,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