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忠的死讯震惊了整个朝纲,不只是因为这位花甲老将曾经的赫赫战功,更因为官军的失败意味着湘军的大举进攻即将到来,所有的人都在担心这个朝廷还能坚持多久,或许明日,或许就是今天。大量的人开始迁出京城,迁往相对平静的江南地区,朝廷尽管向四方藩王下令调兵勤王,然而应者寥寥。
赵文渊每日愁眉不展,如同雪花般飞来的报告都是说湘军如何势如破竹直奔京城,途径诸多城池皆是主动投降,如今先锋军已经开到了魏州,在那里休整一番后就要跟湘军主力兵分两路攻向京城了。而赵文渊的私军正在魏州,或者说人家就是在铲除这个眼中钉。
王充将一份折子递给赵文渊,知道他此时正在为湘军的事情发愁,但是眼前这桩事情也不能耽误,许忠毕竟是朝廷大将,他的丧事必须要妥善处理,不然的话很容易引发将士哗变,那样子一切就都结束了。
‘相爷,虽然许老将军遗体已经无踪,但是丧事还是要办的,不然无法服众,恐怕会生出乱子来啊。’王充言之凿凿的,试图让赵文渊知道这里面蕴含着的深意。
然而赵文渊此时正在恼怒许忠,认为他是故意放水,不然的话官军怎么会如此之快的溃败,肯定是他心怀恨意故意为之,想到这里赵文渊身体都有些发抖,朝廷八大大军彻底溃败,王充看赵文渊身形不稳,上前扶持,被赵文渊一把推开,‘送葬?我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朝廷对于许忠的丧事终于是下达了意见,让许侍等人紧急赶回京城,同时安排人接管他们的职务,但是对于许忠的身后事却没有过多提及。
许侍等人接到消息之后痛哭失声,然而随后到来的圣旨却让他们心中仅剩的一点儿尊严也被磨灭了,朝廷这是要*着许家上绝路啊,一些年轻的子弟拿着宝剑就要砍杀本地地方官,然后起义,被许侍制止了。
‘二爷,你说怎么办,赵文渊欺人太甚,再忍下去就是家破人亡了。’如果只是一两个人这么说许侍倒还没觉得怎么样,但是整个家族的人都这么说,他的心也动摇了,真的还要固守传统尊奉朝廷吗?那么做真的就对吗?
看到跪倒在佛堂钱一声不吭的嫂子,许侍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哥的死讯已经告诉了她,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这让许侍很担心,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最终许侍还是决定进京一趟,若是他出了什么变故许家子孙自可随意而为,他也看不到了,若是朝廷优待抚恤许忠,那就继续为国效力。临行前许侍到佛堂给许忠上了香,想了想,跟嫂子说道,‘大嫂,大哥的丧事。’
如今的许氏哪里还有往日精明干练的样子,完全是一副超脱世俗的模样,放佛许忠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陌生人,完全没有干系一样,只是眼角的浮肿还是能看出她心里的痛苦。
‘大嫂,许家完了,大哥去了,我自知福薄,担不起这个家的重担,孩子们也都大了,有各自的想法了,您就多*心吧。’
许氏这才睁开眼睛看了眼许侍,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此去京城恐怕是凶多吉少,只是眼泪早就流干了,双眼都有些模糊了,‘麻烦二弟给天晨上柱香。’
‘恩,我知道了。’
许侍依依不舍的离开家门,望着平静了太久的许家他心中太多的不舍与不甘心,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事变化如此之快,他更加不想许家就此衰落。然而太多的不舍也都没有任何意义,历史的尘埃挂不住他们微薄的功勋。
京城之中肃穆非常,因为湘军已经横渡了黄河正在奔京城而来,赵文渊下令全城戒严,搜捕可疑人员,搞得人人自危,然而这还不够,赵文渊担心魏州自家私军无法抵挡,又强行从京城中征召了五万人稍加训练之后派到魏州抵挡湘军前锋。
许侍在两个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京城,一路上看着逃难般的灾民,心中感叹世事艰难的同时,也对赵文渊这个祸国殃民的罪人深恶痛绝。
城门前,守卫官看到许侍三人,虽然已经被告知是许侍许大人,但是对方仍旧是百般刁难,惹得许侍怒火中烧,自己好歹曾经是朝廷大将,岂容这些小辈如此糟践。然而面对已经面目全非的京城,许侍知道自己的荣光早就消失在烟雾中了,如今的京城姓赵。
赵文渊只是安排许侍等人先住下,但是却没有接见,慰问之事更不用提,一个将近荒废的破院子就是他们的临时住处,衣食都是自己负责,守卫是两个年近花甲的老者,看样子随时都会倒地而亡的那种。
王充接到许侍进京的消息,派人暗中送了封密信,让他们暂且安歇,不要生事,一切静观其变就好。
虽然赵文渊一再拖延时间,但是丧事毕竟还是免不了的,朝臣对于如此冷落许侍也有些看法,尤其是久违露面的皇帝亲自来到朝堂询问此事的进展,即使赵文渊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当众侮辱皇帝,只能说正在加紧筹办,而后皇帝接见了许侍,对他以及许家人嘘寒问暖的看起来十分客气,然而许侍却又觉得昔日那个刻薄的外甥并没有真的改邪归正的意思,只怕是顾忌赵文渊在场不敢说什么,然而骨子里面恐怕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助他重夺权利的吧。
回到住的地方不久就有仆人送来密件,说是许侍一看便知。许侍让仆人到外面守着,别让外人进来,而他自已打开信封,看到里面附赠的一块玉佩,是皇帝的私人用品,看来果真是他来求助自己了。
看了看信的内容,大致是说他如何为国*劳,如何辛苦等等,对于赵文渊的越权之举却是只字未提。许侍看完后将信烧毁,而后一个人坐在藤椅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经过商议朝廷最终以财务问题为由不愿意大为*办,对此结果许侍也没有说什么,虽然皇帝多番对他表示暗示,他都只是默然,任凭朝臣如何对他讽刺都是如此,王充暗暗发力,尽量增加了朝廷对许忠丧事的费用,但是却也对赵文渊的百般刁难没有办法。
这天风和日丽,京城街道上一片肃穆,大家都自发地站到街上为这位曾经不止一次保卫过京城的将官而默哀,因为朝廷只给了一部分经费,而朝廷官员大多因为赵文渊的关系而置身事外,因而送葬队伍显得很稀疏。
不仅如此,赵文渊还借口防备湘军混入严格压制了丧葬的规格跟时间。墓地选在城外一处土坡,那里曾经是许忠的大营,以此来表彰这位大将军的戎马一生。
然而当众人来到那里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许侍整个人呆在那里,怎么会?
‘叔公,外公的尸身都未寻回,怎么可以就此下葬?’萧天晨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是他身边的端木臣跟南宫冲以及负责保卫的宋俊等人都听得出其中的愤怒。
送葬队伍停了下来,负责监视的朝廷礼仪官纵马上前,大喊大叫的,萧天晨一刀将其斩落马下,人头在地上滚落了几下后停下来,‘外公还未安寝,狗贼也敢放肆。’
那些送葬的不少人都心知赵文渊的狠辣,眼前这个人杀了赵文渊的特使,肯定会惹大麻烦的,因而一个个的夺路狂奔而去。许侍目瞪口呆的看着萧天晨走道棺木前面,推开,看到里面是外公省钱的铠甲,但是头顶上却悬着一把剑,头盔向下,似乎预示着人脸朝下。很显然这是赵文渊刻意为之,寓意是让许忠死后也无法归位,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
萧天晨很是平静的将剑拔出,把头盔放正,而后盖上棺木,‘启程,回去。’早已等候在两边的辽东将士们纷纷上前,主动扛起棺木来,宋俊当先,其他人也都随后跟上以表示对萧天晨的忠诚。南宫冲跟端木臣心知这次萧天晨肯定是不肯善罢甘休了,而且他隐忍这么久恐怕也是到了该爆发的时候了,对此他们二人都是心照不宣。
送葬队伍竟然返回京城,北门城楼之上,负责守卫的校官不明所以,净想着驱逐,结果被宋俊等人斩杀,队伍沿着大道直奔皇宫而去。沿途的官民纷纷躲让,不少人看到队伍前后杀气腾腾的铁甲卫士料想京城恐怕是要出大变故了,纷纷躲让开来。因而昔日繁华的京城不久后就成了一座静默的城市,直到中午时分丞相府中传来的震天哭声才让京城有了些许痕迹,然而这个变故却来得太突然了。
傍晚时分,一队明显不是丞相府的铁甲卫士用马匹拖着一个身着绛紫袍的人在街道上狂奔,人们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吐了,因为沿途的碰撞,那人早就没了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堆烂肉,而看那人的衣着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那就是昔日作威作福的丞相,又忍不住拍掌叫好。
皇宫中,萧天晨的手下人将所有的宫人全部拉出来,不问青红皂白一律砍杀,然后调拨了一些人进去,而他本人则安静的待在许家,抚摸着残余的桌椅板凳,回味着昔日在这里的荣光。
‘大人,陛下宣您进宫。’宋俊此时已经接管了皇宫的防卫,而对于那位曾经血洗辽东的皇帝没有任何好感,只要萧天晨一句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狗皇帝送上天。
然而萧天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闭目养神,宋俊就这么安静的等着,直到小公子,也就是萧天晨跟南宫的孩子跑进来,萧天晨才十分爱怜的将他抱起来,逗弄着他,宋俊在一旁会心的微笑着,这时候的大人也确实需要一个可以让他感到温暖的人。
‘大人,魏州方面传来消息,冷岳发动兵变杀死了王博,五万守军全部投降,赵文渊派去支援的五万人也被打散,目前宋毅正在带人赶赴魏州支援。’荀鸥平静的奏报着,看着眼前的进展,他的心中也是满满地得意,唯独没有算到许忠的遭遇。
看到宋俊在一边,荀鸥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皇帝要见大人,要我来传话的。’
荀鸥看了眼萧天晨,只怕他此时根本不想见那个间接害死自己亲人的狗贼吧,但是目前的局势还不宜与皇帝闹僵,所以才不言语。‘你回去就说大人要守孝,无法进宫,若是他还有些良知,许老将军是他娘舅就应该来拜祭,若是不肯,那我们也不必顾念君臣之礼,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行了。’言外之意便是皇帝若是不听话,尽管可以换个听话的来。
宋俊闻言下去了,荀鸥等了会儿也退了出去。
‘爹,我们去看小弟弟好吗?’
‘恩,来,爹背着你去。’萧天晨将小儿子背在身上往端木的房间而去,沿途的侍女个个跪倒在地,躲闪在两边。端木臣跟南宫冲主动给许忠上香,也算对这位忠臣的一点儿尊敬吧。
皇宫内,皇帝欣喜的准备着新龙袍,准备明日大显神威,然而外面冰冷的气氛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寻常,外面的那些军士个个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野性气息,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宋俊那个萧天晨手下的大将,每次向自己禀告的时候都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似乎十分不情愿,对此皇帝也只是隐忍着,只要自己有了权限那就什么都好说了。
然而当宋俊将荀鸥的原话告诉给了皇帝的时候,他有些感觉,自己并为逃离苦海,而只是迎虎趋狼而已。身边的小太监只是小心翼翼的侍奉着,然而皇帝却感觉自己找不到身为九五之尊该有的尊荣,有的只是迷茫,自己真的解脱了吗?
第二日朝堂之上,萧天晨没有到来,反倒是宋俊等人一身素袍亮相,搞得朝臣都是莫名其妙,但是看到他们个个披坚执锐的也不敢多说什么,而且朝廷如此轻视许忠,也确实应该教训下了。
王充此时却没有过多的担忧,而是一脸的喜色,作为萧天晨安插在京城中的一个棋子,他可谓是尽心竭力了,虽然许忠的死是个意外,但是这跟他没有太多关系,萧天晨要恨的话尽管去找湘军报复就好了。
果不其然在此种氛围下,皇帝的朝政议论开的很是艰难,首先就是赵文渊的罪名问题,虽然人已经死了,但是还有偌大的赵家党存在,要如何对待他们成了悬在皇帝面前的一个难题,如今的实权派萧天晨肯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但是话却要从皇帝自己嘴里说出来,萧天晨是断然不会担当罪名的。
‘王大人,依你之见如何处置赵家余党?’皇帝知道这个王充平素处事圆滑,而且跟赵文渊关系不错,想来他不会太过于绝情,可是他却不知道偏偏是这个他眼中赵文渊的跟班打开城门将萧天晨迎入京城,将所有的赵家党全部诛杀。他的手上沾染了太多赵家人的鲜血,又岂能放过他们。
王充躬身一礼,‘启禀陛下,赵贼平素作恶多端,结党营私,蒙蔽主上,实属罪大恶极,然而赵贼平素胆小,绝迹不至于如此猖狂,必然是有人背后怂恿,微臣认为赵家党才是加害鲁王的直接凶手,为了重振朝纲,为含冤而去的鲁王殿下讨个公道,必须将赵家党凌迟处死。’
皇帝一愣神,看向王充的眼神都变了,这小子难道不知道赵文渊在河北的势力吗?况且如今萧天晨实力强大,若是彻底根除赵家党,不等于是让他们归附于萧天晨之下,而将自己当做世仇吗?
其他人看到王充都变调了,也跟着迎合,搞得皇帝十分不快,借口身体不适散朝了,可是想到以后的朝廷将会由萧天晨*控,刚刚摆脱赵文渊的他如何安心,想到此处便心生一计,回到书房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写了道圣旨,命令亲信人马连夜送往吴越二王哪里,请他们进京勤王。
许家门外聚集了很多朝臣,个个一脸悲愤的样子,悼念许忠,然而许家的大门却是紧闭着,内外都是铁甲卫士,如同钢铁长城般坚不可破。
房间内,萧天晨带领一众妻儿冲着许忠的牌位跪倒在地,‘外公,孩儿不孝,不能奉养您老天年。然而我必定秉承您的遗志,振兴许家,以此来告慰您老在天之灵。’
皇帝三番四次召见萧天晨,但是后者却只是闭门不出,朝臣都不懂萧天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要造反不成?可是如果是的话那么他刚进城的时候就应该趁乱杀掉皇帝,扶植幼主这样子更加名正言顺啊?但是现在却又把皇帝晾在一边是什么意思。
端木臣跟南宫冲在书房中下着棋,端木臣举着一枚棋子似乎别有所指的问道,‘悬着的棋子有什么作用?哪比得上痛快落下,’
‘想来下棋的人自然知道其中奥妙,我等观棋即可,’
现在萧天晨跟端木秀瑞的孩子只是定下了明宝的名字,却没有安排姓氏,萧天晨到底如何打算的二人都是不明白,南宫如生性淡泊不回想要她的孩子参与太多朝政之事,但是萧天晨将来很有可能会登顶,到那时候传位之事就不得不考虑了,总不能传一个外姓人吧,虽然是亲儿子。
而端木臣此时也在思量萧天晨到底打什么主意,虽然他们端木家并不缺钱,但是权势还是想要的,只是碍于目前跟南宫家的合作关系不好明说,只能等萧天晨自己决断,最差的结果是效仿南宫如的孩子姓氏按照端木计算,那样子真正的即位人可能从二人之后的孩子中选择,那样子也算是遵守约定。但是却增加了变数,对于安稳人心不太有利。毕竟萧天晨手下猛将如云,若是不及早选立继位者,很可能造成内部的混乱。
房间推开,‘两位老爷,曾尔东求见。’传话的是荀鸥,看样子是萧天晨让他来的,也好啊,是时候跟八大世家做个了断了。
看了眼桌子上的残局,南宫冲跟端木臣双双站起,‘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