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园中,走过客厅,上得二楼,远远便听见雨儿的声音:“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你干嘛捂住被子。会生病的!”话音一落,再没了声音。
过得一会,又听雨儿道:“小今少爷不是都回来了么?你干嘛不去见他,却躲在被窝里?小姐你该不会害羞了罢?我听你说,你和他有一段惊心动魄的患难经历,平日里也是寸步不离,吵吵闹闹,怎么那时却不害羞了?”之后又是一阵沉寂。
小今远远听到,也猜了个七八分,想来小露不知为何,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雨儿一个劲在旁边劝,却是毫无效果。他心性豁达,不喜拘礼,对陌生人尚有几分温良恭俭,对熟识好友却无半分礼数,女孩子的闺房不可轻入这一点早就抛在了脑后,见房门半掩,便推门进去,就见大床之上,粉红色的被子裹成了一团,雨儿愁眉苦脸地坐在旁边,看见小今进来,气道:“你这个人是怎么的?回来半天居然也不来看小姐一下,还闷声要走?”
小今不答,看着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小露,奇道:“她怎么了?”
雨儿翻了个白眼:“谁知道?本来高高兴兴地跑去见你,不一会儿却脸色涨红、浑身发抖地跑了回来,进屋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直跺脚,将屋子里一切能摔的东西都摔了,最后无东西可摔,就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在里面,我嘴都说干了,她就是不应我一句,到现在已经两三个小时了。你到底在门口对她说什么了啊?”
小今回头一看,果见屋里狼藉一片,杯子、花瓶、玉雕碎片散落一地,甚至还有椅子的残肢,诧异道:“也未说什么大不了的话啊。”当即将在门口说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采儿雨儿面面相觑,都没听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妥,暗道为何小姐却发这么大火?
小今定定看着裹作一团的小露,他感知敏锐,目力极佳,不一会儿便发现那被子在轻轻颤动,心头一突:莫不是突然发了什么怪病?忙道:“小露,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小露没有回应,被子反倒抖得更厉害了,小今神色一变,暗道莫不是病情过重,小露神智不清,所以听不到我说的话?心里一急,一手抓住被子,用力一扯,那棉被裹得甚紧,本是不易拉开,但他心急之下,下意识用上了斗气,只听呼的一声,被子带起一阵风,已飞了出去。
眼前忽然闪过一丝蓝芒,小今大吃一惊,想要退开,却已然不及,蓦地喉间一凉,一把匕首却抵在了自己脖子上,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眼前之人头发凌乱不堪,神色憔悴,双眼肿起老高,满脸皆是泪痕,身子不住颤抖,却哪里还有一丝娇俏活泼的少女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怔了怔,缓缓道:“你、你想杀我么?”
小露双眼陡然怒睁,神色一厉:“对!便是要杀了你,用具有嗜血和毒素攻击的这把妖精匕首杀了你这个药魔师,你能解么?你怕不怕?”
小今神色一恸,心头泛过一丝苦楚,轻声道:“能解。但你若真想杀我,我便束手给你杀了,绝不解毒,绝不生血。”
小露紧咬嘴唇,死死的盯着他,一面抽泣,一面却尽量用冷冷的语调道:“为什么?”
但语气仍是有些哽咽。小今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因为,你是小露。”
小露细眉一竖,泪水夺眶而出,匕首一扬,已朝小今脖子划落。
采儿、雨儿见状惊呼:“小姐,不要!”
小今虽不知她为何生气,但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里只觉一阵剧痛,什么你与我一起同生共死,数次救我性命,我这条命你要便拿去之类的念头尽皆不见,只想她想怎样,自己都尽量满足,死了也不打紧,眼见匕首击来,便躲也不躲,闭目等死。
谁知预想中的冰冷并未到来,一阵淡淡的幽香袭来,一个温软的身子已扑入自己怀里,睁开双眼,便见小露一双粉拳不住地捶打着自己胸膛,泪水不住滚落,骂道:“混蛋!你是混蛋!药魔师都是混蛋!我讨厌药魔师!讨厌!”
她这一顿拳头砸下来,似要发泄出心中抑郁已久的情感,虽未使上斗气,但她堂堂刺客公会一名舞刺,众人口中的“妖精公主”,度字中位的武士实力,力气自比常人大了许多,心情激动下,不留余地的死命乱捶,小今顿感胸口一阵疼痛,五脏六腑似乎都被她给砸得跳了起来,偏生此刻正是她发泄之时,打扰不得,只好咬牙强撑。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才终于消停下来,小今只觉浑身都似散了架般,脏腑全都移了位,疼得龇牙咧嘴,却强自笑道:“药魔师都快被你打死了,你总是消气了吧?”
小露花容无色,哭得梨花带雨,泪痕遍布,斥道:“怎的死了?这不是还说着话么?不死我就不消气!”说着又是一拳狠狠砸在小今胸膛。
小今“啊呀”一声,眉头皱到了一处,此时她心情已然平静许多,出拳不如先前那般毫无章法、纯属发泄,威力大了许多,结结实实地砸在小今胸口上,却真是疼痛地紧。
小露看他痛苦之色不像作假,立时慌了,一脸关切地问:“很疼么?”
小今道:“疼死了。”
小露垂下头:“对、对不起,我不是真的要打你。”
小今龇牙咧嘴道:“无论你是不是真的要打我,反正我是疼死了,真真切切的疼死了。你说我死了你就消气,这下总是了吧?”
小露破涕为笑,又拉下脸来:“你死了我也不消气!”
小今苦着个脸:“那我不是白死了?”
小露嗔道:“死了便死了,一条烂命,又值什么钱!”忽又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郁,满脸失落,又不说话了。
小今缓过劲来,低头见她神色不对,柔声道:“又怎么了?”
小露摇摇头,默然不应,过了半晌,才道:“我们以后怕是不能常见面了。”
小今奇道:“为什么?”
小露仰起头,神色凄楚:“你不是要跟那女孩走了么?”
小今怔了怔,道:“女孩?”随即恍然:“哦,你说师姐啊?我要跟着老师学武,自然要离开的。只是他们那里离这里本就不远,只要你在帝都,我们仍是能天天见面的。”
小露惊呼:“她是你师姐?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小今笑道:“是我新拜的武技老师门下的弟子,刚认识不久。”
小露神色一黯:“哦,她、她待你很好吧?”
小今点头:“还不错吧。先前要不是她拉住我,我就遭雷劈了。嗯,她应该还是挺关心我的。”
小露面露诧异:“什么遭雷劈?”
小今当即将在门前的事情说了一遍。小露又是一声惊呼:“她拉你,是为了救你,不让你被魔影的蓝雷劈中?”
小今道:“对啊。我这师姐也够义气的了,若是当时我被她一吓,手一抖,恰好碰到了魔影额头,她过来拉我手,就一定会同我一道被雷劈,到时后就是两团焦炭了。”
小露面色古怪,隐隐有一丝羞红:“是、是啊,好师姐,该好好谢谢她。”
“总算没事了。小姐,你肚子饿了罢?我去为你准备饭菜。小今少爷也一起吃了再走罢。”一直立在一旁的采儿舒了一口气。
小今颇为玩味地看了小露一眼,笑道:“这得看主人肯不肯让我蹭这顿饭了。”
小露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旁:“只要你不怕我把你那份都吃了,就尽管留下来好了。”
采儿见小姐终于恢复了正常,心里也是喜悦不已,道:“我一定多做些饭菜。”忙不迭走了出去。
小今和小露相视一笑,小露冲他做个鬼脸。忽听一个清脆灵动的声音颇为玩味地道:“小姐,这下你该高兴了罢?”却是站在床边的雨儿。
这样一番大哭大闹,一个尽情发泄,一个全心全意的安抚,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小露愣了愣:“什么高兴了?”
雨儿嘻嘻一笑:“小今少爷的怀抱是不是很舒服呢?”
小露怔了怔,“啊”地一声坐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竟一直和小今相拥的事,不由羞得满面通红,久违的心跳加速、体温升高等一干可怕症状再度降临,竟是空前的强烈,霎时间口干舌燥,目眩神迷,心知自己现在一定特别难看,双手捂着脸站起,急往外跑:“死妮子,我饶不了你!”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雨儿咯咯笑个不停,好半晌才道:“少爷果真与众不同,小姐她就吃你这一套。”
小今奇道:“吃我一套,什么意思?”
雨儿掩嘴偷笑,过一会才道:“少爷先出去吧,房间被小姐弄得这么乱,该是雨儿打扫的时候了。”
小今点了点头,冲她一笑,走出房门。下得楼来,自去客厅休息。
呆坐片刻,又想起方才之事,只觉心里热热的,忆及小露哭得那般伤心,自己便皱起眉头,心头一阵绞痛,待想起她在自己的逗弄下破涕为笑,自己也就跟着笑了,心里喜悦无比,这般时笑时愁,竟有些痴了。
又想一会儿,不由大惊:我这是怎么了?药魔师最重修身养性,常年与自然为伴,心性冲淡平和,万事皆不挂怀,他受莫离熏陶,更比常人淡定几分,何以今日心绪竟是如此大起大落,时欢时悲?
又念及小露见到自己后的种种表现,先前他心里挂念明日报名之事,而且身在局中,看事自不分明,只是他本不是木讷之人,虽自小生长在深山古林,与世隔绝,不懂人情世故,但闲来看些杂书,又常听莫离讲起外面的事,多少对这人情之事有着一定了解,此时一想,诸般头绪顿时清晰起来,蓦地大惊:莫非,小露喜欢上我了?
一念及此,心绪无比复杂,不知是欣喜,还是紧张,抑或是激动、害怕,万般念头纷至沓来,在脑子里搅扰不休,捉摸了半天,也未弄清自己是什么感觉,索性不再想了。过了一会,却有自言自语:“那我喜欢她么?”
这个问题他却当真从未想过,以前与小露相处,只觉十分安乐自在,充实温暖,下意识便很喜欢和她呆在一块儿,却并没认真思考过自己会这样的原因,此时猛地想起,心绪又是一阵烦乱,喜欢?不喜欢?一时哪里弄得清自己的心思?暗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话当真不假,往日里自己思路清晰无比,此刻却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但转念一想,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终归我这几日在外历经生死考验,却无时无刻不想起她,总想见她,想跟她腻在一块,这是不假的。
小露只怕也是同样想法,所以她看见师姐拉我的手,才会那么生气,分明就是不想别人把我抢走,我在门口见她时虽未说什么,心里那份狂喜却是真真实实,后来见她态度大变,心里又疼痛不已,怕的也只是她从此讨厌了我,不再理我。这么说来,该是喜欢罢?
喜欢到底好不好?正这样想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小露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