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间阿妍已经来紫秀林快一百年了。在这一百年里,阿妍不但养好了自己的身体,修为也大有进步。月光盈满的夜晚,阿妍独自来到山坡。所不同的是现在的阿妍不再吹奏里斯送的笛子,也不再唱歌。
静静的打坐,依照自己在诸位菩萨那里、尤其是斯兰那里得到的指点,不断的修习止心之法。斯兰说,修行的人只有止住自己的心动,才能让意识显现出来,才能进入更高的境界。
心里默默的数着吸纳的次数,练习着慢慢的将涣散的意识聚拢、定于一处。然后将心思系于某个固定的影像或某句经文上,反复的观察思索。看着那影像从清晰到模糊,复又清晰,再变模糊;杂念骤起的时候就默诵经文……渐渐的,阿妍进入了一种假入定的状态。(所谓的假入定,就是看似入定了,其实心念和意识还是处于游离状态,而且修行者还不能摆脱这些杂念,瞬间进入定的境界,马上又回到吐纳阶段)
阿妍曾经恼火之极,因为自己摆脱不了烦思乱绪,那感觉就好像人睡着了又马上醒来,再睡着,再更快的醒来,弄得心烦意乱,几欲抓狂。有次差点就爆发了,幸好斯兰及时出现。斯兰告诫,一定要稳,不要在意慢,不然很可能就精神错乱,产生无边幻觉,那时候想要救出来都难了。
阿妍专心致至的调理着自己乱杂的心和意。
而此时,山坡的最暗处,出现了一条飘忽的影子。直直的看着阿妍的一举一动,好久好久。
这个人是里斯。
自从上次离开后,里斯就像是蒸发了一样的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而他此时此刻出现又会有什么企图?
里斯一直也没有动。他这样看着阿妍练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看着阿妍稳稳的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修炼什么道法,但从自己的观察来看,阿妍进步了许多,单从头顶透出的精气来看就足以说明问题。想来魔道中的修行者,头上的气雾都是暗黑的,而且是越黑越好,而现在阿妍头上的气雾在黑色里还出现了晶晶的光,像是刚刚结成的冰花一般,层层密密。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可以修习这样的道法。越是想知道,就越是难以继续安静,越是躁烦,就越想接近,但无数次的挣扎过后,里斯都没有露面,心里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
又是一个后夜时分,斯兰照例在浅入定的状态下自修。忽然一阵魔气传来,斯兰动也没动,因为她知道来人是谁。心下奇怪,以里斯的修为,怎么会带出这么明显的魔气?里斯不敢太过于接近斯兰,想起从前曾经就站在斯兰的床边,不禁在心中苦笑。斯兰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安静和美丽,那团莹莹的白光也还是像从前那样轻薄,只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轻易的穿入,甚至连接近都已经是有点费力了。自从失去阿妍,自己已经前功尽弃,并且还差点就送了性命。多少次身处炼狱般的痛苦,功力几近散尽,只能拼命的护住心脉;就在旦夕之时,脑海里闪现的却是斯兰平淡的表情和深不见底的黑眸。但是自己终究没有来找过阿妍——或许她在斯兰身边更好,这是自己想做而做不到的。
里斯越想越觉惭愧,控制不了思绪的一路狂奔,连呼吸也开始凌乱起来。这一切都被斯兰看得清清楚楚。斯兰还是不打算说话,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淌着,流淌着……就好像是个耐心大考验,里斯已经开始手心冒汗,双脚微微发抖了。像这样的定力比拼,自己终究是没有赢的希望的。
喉咙咕噜一声,算是认输的最后信号。里斯重重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菩萨,里斯打扰了。”
斯兰这才睁开眼睛,问道:“你又来此做甚?我看你已经大不如前,不知上次一别之后,你有何遭遇?”
里斯苦笑道:“在下知道瞒不过菩萨法眼。菩萨是法界之尊,受无数人敬仰爱戴,却也关心我这魔道的魔头,令在下甚为感激,在下应当如实回禀。只是在下在说之前有个不情之请,菩萨能否容在下说出?”
斯兰微笑不语,心想,这个魔头还要跟我讲条件,但看来他是确实功力大失,自己从前担心的事情也决不会发生了,而且,自从阿妍来紫秀林后,这魔头并未前来相恼,倒也算是有些义气。便道:“可当下讲明。”
里斯深施一礼,说道:“里斯一直佩服菩萨。想我也是个修道之人,研习道法数千年,怎堪落到今天的下场。我见阿妍道力在短短的百年之内大增,已经颇具道性,自己深感欣慰。现在我已经几乎等同于废人,才斗胆敢向菩萨提此请求,希望菩萨能怀着普渡之心,将我从迷沼之中救出。”
斯兰看着里斯,叹了口气道:“看你今日也着实可怜。也罢,我可以救你,但你要答应从此远离魔道,归顺于我,从今后修身养性,再不可稍有祸心,你可能做到?”
里斯伏地而拜:“我愿意从今后追随菩萨,永不悔改。日后菩萨成佛,我必是座前第一护法。”接着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
斯兰又道:“但你却不必住在紫秀林,只可在每日后夜,在向月的山坡见面。”里斯点头称是。
在向月的山坡上,里斯静静的等候着。当斯兰带着阿妍出现的时候,阿妍吃惊的张大眼睛,不由自主的躲到斯兰身后,惊道:“是里斯那魔头!”
里斯苦笑,但还是迎上前去,和声道:“阿妍,你还好吗?”阿妍恨恨的翻了个白眼,道:“托菩萨福,还健在。”
斯兰见阿妍恨意犹在,忙说:“如今里斯已经是功力大失,从今后,他归在我的座下,我自当相救。”
“是”。阿妍这才退到一边。
里斯看着阿妍道:“菩萨,不要怪阿妍,是我伤她在先。但是,我与阿妍却是有段前缘的。阿妍,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
阿妍疑惑的看着里斯,没有说话。
里斯自顾接着说道:“记得那时我住在娑婆世界的劈云山中隐居,那劈云山山势奇陡,且终年披雪,气候极为严酷。由于我厌倦了邪魔界的无尽争斗,更厌恶每日以食杀同类为荣的生活,所以躲进劈云山隐居起来。一日清晨,我练功后出山,在山洞口看到一个冻僵的女子。心下奇怪,想这山中从未见过人烟,怎么会有个女子跑到山上来?我将那女子救入洞中,为她生了堆火后就出去了——凡人总是需要进食的,我想出去打点野味给她吃。”
“呸!”阿妍狠狠的啐了口唾沫骂道:“你也有如此善心,说了谁信?”
里斯问道:“我是伤害过你,你恨我,我也是咎由自取,但是在那之前我对你如何?难道你都忘了吗?”
阿妍低头不语。
里斯又接着说道:“我回来后,发现那女子已经醒了,正抱着肩膀哭。见我回来,很是恐惧,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只是直直的看着我。由于我的装束奇特,也难怪她感到害怕,我当时将打来的野味置于火上烘烤,也没有说话,就出洞去了。再回来时,女子已经睡着。就这样过了几日,女子终于不再害怕,跟我说起话来。她说她是从柳青镇来的,那里闹妖魔,镇上的人几乎都已经死光了,她家里也没有人了,她自己拼了命的逃出来,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听她说完后,我更是恨那些邪魔危害人间。同样是修道,怎会有如此差异?我不敢跟她透露我的身份,而她也不多问,再加上她无家可归,遂在洞里一住就是七年。”里斯顿了顿,又继续道:“我自幼家贫,父母双亡,人人都说我是个扫把星,受尽欺辱凌虐。是女子的到来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每天洞里烤肉熟了的时候,就是她笑容最多的时候。她信赖我,依靠我,叫我大哥,让我很是感动。但好景难长,终究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没有隐瞒,如实相告。我恨我自己是魔,更恨她眼中的恐惧和恨意,忍不住狂性大发,推倒洞里的石柱,将她砸死了。”此时,里斯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
又将目光转向阿妍,凝视良久后,继续开口说道:“我将她的魂魄收起,带到了魔界极深之处安置,每天为其疏导精气,直到她成为一颗完卵。”
阿妍听到此猛抽了一口气,惊疑的看向里斯,想要找寻答案。里斯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道:“那时,我已经发现,在黑暗的最深处,是另一股纯粹的力量,虽然还是没有脱离魔界,但是已经远离了杀伐争斗,我称之为净魔界。后来,有个女婴降生了,我把她带在身边抚养,就是现在的阿妍。”
此时的阿妍已经泣不成声,但又对里斯说不出任何的感激之言。一转身,独自跑远了。
看着阿妍的背影,里斯慢慢道:“但愿她不再恨我。”
斯兰轻轻起手,慨叹道:“万物因果,终难逃。”
此时天色已经渐白,斯兰冲里斯说道:“今日到此为止,你明晚再来吧。”里斯施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