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洛知道宗云晔听见了自己刚才对宗弘昱所讲的那番话,他垂下眼帘,避开对方的目光,低声道:“殿下,你没听错。”
宗云晔低低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将黏在方洛面颊上的一缕湿发抚到耳后,仔细端详着他:“阿洛,你瘦了。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方洛听着温柔的关切之语,心口一软,但转念想起此行的目的,又逼着自己将心肠硬下来,他退后一步,用力掐痛指尖,克制住胸中激荡的情绪,道:“殿下,我登上城楼是有事想请求你,希望你能答应。”
宗云晔收回手,负在身后,脸色微沉:“除了你要离开,其他的事我都答应你。”
方洛转头看了眼城楼下十几万将士,咬了下嘴唇道:“殿下,为了我不值得,让我走吧,你好好做皇帝,天下百姓需要你。”
宗云晔低头注视着他的爱人,缓缓摇头:“不行,我们说过‘一生一世永不相负,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难道你忘了吗?”
方洛低下头,他怕看到宗云华眼中失望,嘴唇开开合合几次,最后微声道:“殿下,对不起,是我食言了。我……被世子的真心所感动,我愿意和他走。”
良久,宗云晔的喉间发出呵呵之音:“你被他的真心所感动?那我的真心呢?我为了你忤逆君父,为了你放弃了储君之位,还险些丧命,这些你都看不到吗?”
他一顿,继续道:“阿洛,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就算不要天下,我也不能舍弃你。”
“晔儿,你在说什么?江山社稷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吗?”夏贵妃缓缓走上城楼,“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教导你的,嗯?晔儿,有舍才有得,你不要再疯魔了!”
宗云晔闭眼拧眉:“母妃,我什么事都可以听您的,唯独这件事不行!”
方洛看了一眼满脸愠色的夏贵妃,转回头对宗云晔淡淡一笑:“殿下,你说过,天下百姓需要安享太平,可发起战争能叫太平吗?
“你向城楼下看看,再回头看看,你眼中的这些人是你的兵,是你的将,也是你的子民,你忍心让他们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而战死吗?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若是死了,会有多少家庭残缺。”
宗云晔定定地看着方洛的眼睛,眼中似有波光闪过:“方无忧,你好伟大啊,你心里装得下天下所有人,却唯独装不下自己是吗?你的自在呢?你的‘我心由我’呢?你的心是这样的吗?”
方洛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迅速睁开:“对,我的心是这样的!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可以肩挑江山社稷,可以抚安天下众生的好皇帝,你不该有私欲,不该有!”
宗云晔一双凤目红得要滴出血:“胡说!凭什么他宗弘昱可以有私欲,凭什么天下人都可以有私欲,而我却不能有!我心里那块坚冰好不容易才融化,你却要我将它再度冻起,方无忧,你好狠心啊,我也是个人,不是无情无爱的圣像!”
“从小到大,我都活成别人心目中希望的样子,如同一个无可挑剔的玉像,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感到自己还会暖,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阿洛,我不要你将我推给天下万民,我只想要一个爱人,行吗?”宗云晔眼中湿润,“别丢下我,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暖。”
宗云晔一席话,犹如千万把刀扎在方洛心上,让他痛得不能呼吸,可理智告诉他大战一触即发,他不能有一丝犹豫。
雨下得更急更猛烈了,如注的雨被风吹进了城楼中。
方洛咬了咬牙,一步上前,用双手捧住了宗云晔的脸,雨水抽打着两人的脸颊与鬓发,方洛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吻住了宗云晔的嘴唇。
虽然有雨帘遮挡,但还是有很多人看清了城楼上发生了什么,众人蓦地睁大了眼睛,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
这一吻中透出了无限的悲伤与眷恋,过了许久,方洛将唇稍离,喘着气,轻声说道:“云晔,我爱你,正因为我爱你,我才不能看着你做出被后世诟病的事。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我求你,我求你为了天下苍生不要发起战争,给宗弘昱自由,让他带我走,我不要你留下千古骂名。”
宗云晔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抓住方洛的肩膀,倾身低头,前额抵住了方洛的眉心,痛苦道:“你我彼此交心,你心中所想我怎会不知,可我真的做不到。”
“云晔,成全我吧,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方洛蹭了下宗云晔的鼻尖,“倘若因为我死了那么多人,即使我们在一起了,我此生也不会安生,更不会幸福,所以答应我,好吗?”
宗云晔浑身冰凉,颤抖着声音道:“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方洛点头,哀求一般道:“对,如果我的一条命能换来社稷之安稳,将士之性命,那我甘愿从这楼下跳下去,结束这一切。云晔,答应我,好不好?”
宗云晔抬起头,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良久他用力擦了把脸:“你别,别跳,好,我成全你,应你所求,如你所愿……”
方洛勾唇浅笑:“谢谢你的成全,国不可一日无主,早日登基。”
说完,他用力推开宗云晔转身跑下城楼,冲出城门,站在瓢泼大雨中,望着高高在上的宗云晔,高声喊道:“草民方洛拜见嗣皇帝!”
众人一听,先是一怔,随后明白过来,仗不用打了,命不用丢了,皆跟着呼喊:“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