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烁翻了个身，一只手习惯性地搭了过去，摸到的却是空空荡荡的床榻，他微微睁开眼，长廊外的烛盏顺着寝殿半掩的房门幽幽地照进来，妘烁坐起身来，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的窗户，外面昏昏暗暗的，下着毛毛细雨。他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拿起一旁搭着的薄斗篷，另一只手端起桌面上燃着的烛灯，静悄悄地朝外面走去。果不其然，洛尘正坐在凤栖殿下正堂的短台阶上，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小脑袋，撇着嘴用另外一只手去点落下的雨水，所触到的雨水都变成了一颗一颗的冰粒，噼里啪啦里落到地面上，堆积的多了，她便张开手掌在冰粒上轻轻一挥，就又化作雨水，流淌而去。
自她回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总是习惯一个人坐在这里，望着院子里的那颗最高的海棠树发呆。妘烁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烛盏悬挂到半空中，然后附身为她披上薄斗篷，在洛尘回过神的注视下也轻轻地坐在她旁边。
“有什么？不能被我知道的心事吗？”
洛尘依旧侧着头看着妘烁，由于先前依靠星染封印自己才没有收到魔气的侵扰，妘烁整个人都衰老了许多，自她回来的这一个月内，虽然每天他都在修复元神和重铸颜，但还是换不回他曾经而满头乌黑秀发，尤其是每到夜晚他也时常因梦魇而陷入心魔，洛尘总是要守在他的窗边时刻提防为他输入真气，所以每次确认他彻底熟睡之后，她就会一个人出来到这里透透气，没想到今天，还是草率了。她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空洞，又知晓自己骗不了眼前人，便又撇了撇嘴点点头，
“如今的神域真的不要紧吗？”
妘烁也侧过头看向她，轻轻地笑了笑，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真的不要紧啊，你看近来连来烦我们的尊老们都没有几个。”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到五界异族各处去处理被魔气缠身的余孽了吗？洛尘皱起眉头，双手“啪——”地拍在地面上，“你又骗我！我已经不是刚来这里时候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了，灵族重现，魔界侵扰，水族无法进入白露露生死未明，雪族也已经崩塌了，你也……你也受了伤，怎么就突然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你若是不信我说的，你可以去问问旁人，比如朝夕，比如东逸，或者……”
“我才不问！他们都是你的人，一个个就知道跟你一般忽悠我！”
“你这几天，就只是因为这个才闷闷不乐？”妘烁憋着笑，他的小野猫还是这般喜欢“跳起来咬人”，再瞧她这气鼓鼓的样子，更显得可爱，便伸出手将她的小脑袋扶靠在肩膀上，“你若是实在不信，实在担心，等天亮了我便带你出去瞧瞧，这样可好？”
洛尘闷闷不乐许久，抬起手拽了拽披在身上的斗篷，缩在了妘烁的怀里，“我才不跟你去，你总是报喜不报忧。”
她看向面前的海棠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在我昏迷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梦见了棠洛。她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妖媚女人，和之前的邪灵不同，似乎那才是真正的她，不需要她有什么神情和动作，从内而外散发的气场和气质是我学不来的模样。在那个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在这棵海棠树下。”
“那她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你别看她那么漂亮地待在你身边，性格上却和那邪灵无一差别，”洛尘嘟嘟囔囔着，那段时间她差点没被爱叨叨的棠洛烦死，“她就一直给我讲故事，讲关于我的故事，将她的故事，她和烛龙的、和麒麟末世、和洛慎琰以及她欠下的各种宿命和孽缘，又讲了神明宫，讲了仙家、琼乡阁，又讲了好多好多的故事以及各种神器的普及。”
妘烁侧头看着她那无奈的小模样，完全理解她的心情和状态，毕竟他自小也是这样被教导出来的，洛尘叹了一口气，好似自己在一段时间的梦境里，又重新经历一场九年义务教育，虽然学的东西不一样，但是确实是学了也无法运用的知识点。
“可是突然有一天那个空间突然出现了昼夜交换，再醒来棠洛就不见了，直到我听见了灵钥召唤我的声音，才逐渐回到了这个世界。”
“可能，她是想让你在这个世界里作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细雨已经渐停，天边也开始微白，洛尘直起身轻轻地抻了一个懒腰，朝夕也刚好端着这一日第一杯清茶走了过来，瞧见两位都坐在台阶上微微一愣，然后笑着走了过去，如此岁月静好的日子是他曾经向往过的人生。
“现在整个灵域都活了过来，那些被冰封的灵魂，那些万物和圣灵，淳淳的流水和鸟语花香，他们似乎都在等待那一刻，等待一个人，可是妘烁啊，那个人似乎不是我。”洛尘噘着嘴，晃了晃腿然后拿起手边刚放好的清茶，想细饮一口，但是却因为太过烫被妘烁伸手抢走又还给了朝夕，她有些不开心，那些灵族人在她面前由兴奋到失望的表情变化，都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底，她不是她们等待的人，她的存在对于灵域而言毫无意义。
“可是我们都在等你啊……”朝夕端起那杯茶，轻轻施法降低了温度又递了上去，“你每一次回来，我们都是十分开心的。”
“可是……”那不一样啊……
“你的存在对于棠洛而言，就是她的那生生世世已经圆满了，”妘烁挑了挑眉毛，“你若是好好听她讲过的故事，一定听过一个叫做语嫣的女孩吧，她为什么会选中语嫣呢？”
洛尘一时语塞，朝夕将茶水端给妘烁，提醒他一会儿天彻底亮了之后还有要紧事去做，他便点了点头饮下一口茶水之后，凑过去在洛尘的脸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然后起身与朝夕一同回到寝殿内更衣。洛尘目送他离开之后则又转过头看向那棵海棠树，她是在棠洛的口中听见过那段故事的，语嫣就是她选中给洛慎琰作为夫人的那个花族少女。虽然那段情感纠葛也叫人心塞，但是棠洛在讲述那段故事的时候眼神中仍然是不悔的神情。
“洛慎琰在经历了转世轮回已经忘记了很多关于你们两个伤心的过往，但是在神域之中已经足够强大不受仙家控制，为什么你们不能重新开始，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故事？”
“我们又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是结局不也是不尽人意吗？”棠洛苦涩地笑了笑，“语嫣那个孩子，和我小时候很像，认准了一件事就一根筋地勇往直前，她的体内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她欢快她执着，她的眼神中有光，那是我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我希望她代替我陪伴在洛慎琰的身边，我也希望她能带着洛慎琰一同走向新的人生。”
……
洛尘自言自语道，棠洛羡慕语嫣拥有她没有的东西和情感，难道自己也有棠洛不再拥有的亮点？“代替她……或者？”
妘烁这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绯红色的轻丝衣袍，长发也高束起来，眼神也炯炯有神代替先前几日的慵懒，他站在洛尘的身后又转过身与朝夕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无奈地笑了笑，即使她已经掌握了灵族巨大的权利、身份和地位，但还是拿这个丫头没有办法，“不是代替她活着，而是活出她最向往和羡慕的人生。”
“嗯？”洛尘转过身看着他们俩，眼里带着一丝迷茫，又好似懂了许多，“你们……要干嘛去？”
“去东逸那里吃酒，你要不要去？”
“现在吗？一大早？”洛尘还以为他们有重要的事要去办，比如先前的超度战死的将士们，或者选拔另一批精英的兵，亦或是与尊老们同五界异族做日后的规划和打算，再不济也是跑到雪族去救助还活着的雪族人，没想到今儿赶了个大早竟然是要去幻族，不过见到妘烁穿的这件衣服，似乎也确实是见东逸的必备装备。
“你这丫头若是再露出这种表情，你信不信本君制裁你。”
“制裁我？”洛尘翻身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整个压抑的情绪都消散而去，“你说你怎么个制裁法？”
“啧，这丫头现在开始直到顶撞本君了，”妘烁抬起手用大拇指擦了擦嘴唇，邪魅地抬眼看着她笑了笑，下一秒就瞬移到了洛尘的身前，抬手就将她抗在了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转身就朝着寝殿回去，吓得洛尘直接不敢言语，只得蹬着双腿。
朝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扬起术法帮他们俩关好房门，然后摇着头离开院子，让那些准备进来打扫和伺候洛尘梳妆的仙娥们再回去睡一会儿，又施法设了一层结界，以防不速之客闯进来打扰这良辰美景。
“大人，君上他……”
“去告诉幻族长君子，夫人出了些状况，君上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