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珠盯着那被切开的柑橘,眼底寒意渐浓。
寒石散,至阴至寒之物。久服则经脉凝滞,尤损女子胞宫,最是阴毒不过。
这东西向来都是她用在不听话的姨娘身上的。
“这柑橘,是谁经手的?”
她缓缓抬眸,分明在问,目光却已经钉在了碧莲惨白的脸上。
碧莲双腿一软,扑通跪地,声音抖得不成调。
“奴、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薛明珠冷笑一声,香兰却突然上前一步,福身行礼。
“夫人容禀,那果篮是丹桂院的林姨娘前两日来拜访我们姨娘时捎来的。”
屋内空气陡然凝固。
薛明珠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林婉淑……”
她猛地站起身,裙摆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瓷片碎裂的声音刺耳至极。
“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碧莲惊恐地抬头,眼泪瞬间滚落。
“夫人饶命!奴婢真的不知情啊!”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架起碧莲就往外拖。
碧莲被摁在长凳上,冷汗浸透了衣衫,发丝黏在惨白的脸上。
“说!谁指使你在果篮里下毒?”
青柳冷声质问。
碧莲咬紧牙关,摇头道。
“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不知……”
“啪!”
粗使婆子一板子打在她背上。
“还敢嘴硬?果篮是丹桂院送来的,你直说便是,吞吞吐吐,你当夫人是傻子?”
碧莲痛得脸色扭曲,却仍死死咬住嘴唇,不肯松口。
她不敢说。
林婉淑捏着她全家的卖身契,她若招认,爹娘必死无疑。
薛明珠眼见问不出,烦躁的挥了挥手。
青柳冷笑一声,就近从医女的药箱里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慢慢逼近。
“既然不肯说,那就尝尝这针扎进指甲缝的滋味。”
银针即将刺入碧莲指甲的瞬间,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奴婢冤枉!是宋姨娘!是宋姨娘利用奴婢害夫人啊!”
薛明珠猛地抬手,青柳的银针堪堪停在碧莲指尖半寸处。
庭院骤然死寂,连聒噪的夏蝉都噤了声。
薛明珠的声音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说什么?”
碧莲浑身颤抖如筛糠。
“宋姨娘日日饮用梅子饮却症状轻微,必是提前服用了解药!那果篮虽是林姨娘送的……”
她突然抬头,眼中闪过精光。
“可切瓜剖果时未必没有机会调换或者加料!”
这一提醒,薛明珠瞳孔骤缩。
她想起那日宋长乐确实殷勤地递来了切好的瓜果。
“啪!”
薛明珠手中团扇重重拍在案几上,螺钿镶嵌的扇骨应声而裂。
她缓缓转向宋长乐,目光活像要将人生吞活剥。
“宋氏,你可有解释?”
青柳本就不满一个奴籍丫鬟上位姨娘,立刻帮腔。
“夫人明鉴,若真有人存心谋害,必是熟知药理之人。宋姨娘既能研制梅子冰饮……”
宋长乐当即跪地,泪如雨下。
“妾身万万不敢谋害夫人!妾身若真懂药理,怎会让自己也中毒?”
她一面说着,一面举着四根手指发誓。
与此同时,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暗中以指尖重击后腰‘命门穴’,令肾脉滞涩,显寒毒侵体之象。
“妾身今晨起来就头晕目眩,午时还吐了一回,府医医术高明,想必也能诊断出中毒的先后!”
薛明珠眸光一沉,突然转向医女。
“再给她诊一次!”
医女慌忙上前,指尖搭上宋长乐的腕脉。
这一次,她诊得格外仔细,连呼吸都屏住了。
宋长乐垂眸不语,唯有睫毛微微颤动。
“如何?”薛明珠冷声问。
医女额头渗出细汗,两者虽然同样中毒,但这先后怎么比得?
若照实说夫人先天胞宫虚寒,明日自己就会被发卖;
可若隐瞒,宋姨娘这症状又好像是急毒……
她斟酌着字句。
“回夫人,姨娘肾脉滞涩如冰,像是连饮数日寒凉之物……”
碧莲闻言,脸色骤变。
"不可能!你先前分明说姨娘中毒更轻,怎么可能中毒更早——"
薛明珠厉声呵斥。
“闭嘴!”
她目光却仍钉在医女脸上。
“你确定?”
医女硬着头皮道。
“姨娘脉象初诊时紧如弦,此刻却沉迟带涩,若非早有寒毒淤积,断不会变化如此。而夫人体质弱些,一旦受邪便如烈火烹油,症状自然更急些。”
宋长乐适时地咳嗽起来。
她咬破舌侧,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竟咳出一口血沫,溅在地上,触目惊心。
“夫人……碧莲既说瓜果是林姨娘送的,为何不早禀?分明是她早知其中有异。”
宋长乐膝行两步,轻轻拽住薛明珠的裙角,声音陡然凄厉。
“妾身若真有害您之心,何苦连自己也搭进去?”
薛明珠盯着那方染血的石砖,神色阴晴不定。
“宋姨娘早就算到了夫人多疑,所以不惜自伤。”
碧莲却不甘心就此揭过,她眼中迸发出孤注一掷的狠劲,高声道。
“夫人您忘了,这梅子饮,就是姨娘故意让您学做,为的就是要引夫人中毒,再嫁祸给林姨娘!一箭双雕!”
宋长乐气若游丝地抬头,唇边还沾着血丝。
“夫人!碧莲这般攀咬,分明是林姨娘怕事情败露!夫人,您想想妾身入府才多久?哪有本事弄到寒石散?”
一滴泪砸在了薛明珠的绣鞋上,她声音哽咽。
“夫人待妾身恩重如山,妾身日日焚香祷告,就盼着侯府早日开枝散叶。”
她重重叩首,抬起泪眼时,额头竟渗出一丝血迹。
“妾身月信半月未至,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妾身若真下毒,怎会选这断子绝孙的寒石散?必是有人想一箭双雕,既害夫人,又绝了妾身的子嗣!”
最后这句话像把软刀,精准捅进薛明珠最痛的软肋。
她下意识看向宋长乐平坦的小腹,眼中怒火渐渐被犹疑取代。
碧莲不甘心地插嘴:“或许是苦肉计——”
“够了!”薛明珠突然拂袖,“香兰!”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那个默默静立一旁的丫鬟身上。
香兰快步上前,福身行礼。
“夫人。”
薛明珠眯起眼。
“你在落花坞这些时日,可曾见过宋姨娘摆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