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
造物神此前曾说纪忱的名声不好,这话确实是委婉的言过其实。
可怜造物神不善言辞了大半辈子,这时竟要还搜肠刮肚的找出些委婉的漂亮话,昧着良心来恭维自己眼前这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命运神。
纪忱在外的名声,哪里是据说不太好这几个字轻易能概括的了的?
造物神为难的在心底如是想,即便说他是声名狼藉,罄竹难书也不为过。
纪忱倒是久违的感到有些胃痛,但他并没有意识到造物神的求生欲,这时还想再和对方交流些什么。
他原本想说话,但又觉得自己面前这个人未必能用正常人的语言沟通。
所幸造物神这时已注意到面前人的难处,不等他发问,便善解人意的开口询问到:“你是想问我,既然我知道你是这么个德行,为什么还要追杀你吗?”
“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按理来说是这样,”造物神尽可能的说服自己不刻意去关注纪忱此时难看的脸色,语气平铺直述的继续说,“但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越界。如果是其他事,我未必不能看在那位大人的份上给你留几分情面。但此事毕竟事关那位邪神,岂能轻易就揭过了?”
所以说这种不懂变通的家伙很无趣。
纪忱面无表情的看着造物神在自己面前陈述事实,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放弃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打算。
事实上,纪忱反躬自省,但即使他把自己的脑袋塞到悦神祭品的肚子里去,也着实想不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只是阻止了一场风暴。
或者把这件事情表述的更为具体些,济德省,或者说济德大学,当然事情发展到今日,真相也已经相当明了了。
济德大学在其地理位置上,毫无疑问的,等同于邪神沉睡的温床。
当然,邪神是极恐怖的。
自从邪神这个概念最开始被人为定义,随后,词义随历史而更迭,变化,一直延展到今日。这样的词汇从来都是极可怕的,使人谈虎色变,唯恐避之不及。
遗憾的是,出于某些客观因素,邪神是目前已知唯一无法被客观杀死的存在。虽说不能被杀死,但想要通过某些物理或玄学手段损耗对方的状态,使其陷入沉睡,却是有可能的。
因此,造物神决定屠杀一座城。
再具体商议造物神的举措是否合理以前,我想,谈论某个在国际意义上长期具有辩论价值的简答题是有必要的。
如果大势所趋的车轮滚滚而来,作为一个恰巧站在铁轨转轴拉杆附近的幸运观众,寻常人应该如何抉择?
首先,需要着重指出的一点在于,牺牲恒定存在。但在此基础上,你仍然幸运的获得了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救下五个人的性命,有意识的成为一个不需要承担太大舆论压力的刽子手。或者什么都不做,你冷眼旁观着眼前这一切悲剧的发生,看着五个人无辜者在你面前血肉横飞。
你曾经有能力救下这五个人,出于种种原因,你最后漠视了这场悲剧。当然,尽管如此,我仍然必须要再次指出,虽然您出于形式所迫曾经好运的亲身站在这个人形的轨道交叉口,但不管您如何取舍,您仍然客观是无辜的。
即使您放任,或者逃避,回避,推脱,甚至于隐秘的期待这件事,期待某个足够惨烈的,引无数人哀悼,或者为之瞩目的结局,即使您客观因素上参与了对于这五条无辜性命的谋杀,但您的确,是的,看来作为被害者,您潜意识也无比清楚的知晓这件事。
您可以说是完全无辜的。
毕竟个人的情感意志摆在这使人惊愕的现实面前是多么渺小啊。
而在这事实面前,在这五条无辜性命死去,使人惊愕,难以置信,又在其事后标榜为史无前例的惨剧的记载中,那无数粉墨登场的辩论家,他们仍然会不顾您个人意志的无数次提到您的名字。
而您的命运就是如此,这无关您客观做出的任何选择。
啊,正是这样的,一切如我所说,您无辜的甚至有些不幸。
但正如我所说,人生来具有自由意志。
这是必然的,人是具有思想的苇草,这句话使得您的一切抉择都具有某种意义。
我几乎要为了这话而痛哭流涕了,无论您做出了何种选择,拉动面前这支命运的铁轨转轴拉杆,或者干脆无视它。甚至像个真正虔诚的基督徒那样,跪在这根没有自我意志的拉杆面前为所有你已知或未知的,被命运牢牢捆绑在这条坚硬铁轨上的无数人哀悼。
您知道,即使您或许会有意识的回避,您视而不见这拉杆,或者担忧您的选项恐怕会耽误此时正乘坐在这列火车上,不计其数的,更多无辜顾客的时间,甚至走下去,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美受害者和任何人一起被疾驰而来的火车碾死。您认为选择置身事外从而不去理会这支拉杆,这从严苛角度来说和因为不作为而害死五个无辜者到底是不同的。
但死者的性命,他们的肉块,或者飞溅的鲜血,脏器,甚至此时正默然注视着您的无数看客。
他们知晓,坦率的说,这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毕竟早在您真正做出选择以前,您就已经有意识的预见不同的做法将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了。
而思想,或者说您作为一个自由人的意志,这正是一切法律和道德准标的原始地基。
您知道,为了避免某些蠢人的恶意中伤,我再一次诚恳的向您指出,这五个人,或者一个,他们原本就与你无关。
他们既不是由您亲自动手捆绑在火车上的,而这列火车,疾驰着的火车,它最初也不是由您亲手焊接。您既不认识负责这条干线的乘务人员,也和面前这支铁轨转轴拉杆不熟。
今天才是你们第一次碰面呢。
而这场人性实验,或者说思想的拷问,最初并不是由您发起的,而您只是恰巧走到了这里。
碾死五个人,或者一个。
但无论怎样,牺牲总是恒定存在的。
每个人的死亡好比他自己的影子,而人,他们的躯壳,思想,正如在命运的支流里划船下行。
而某些人,您知晓,哲学家总会这样做,他们痴迷于将头不停的,不停的探出船面,有时候是自己的脑袋,但恐怕更多的人想要借用其他人的脑袋代替自己来完成这件事。他们这样做,且不在意这办法是否具有客观效率,并希望以此能捕捉到某些和死亡相关的,捉摸不定的水下湖怪。
因此,造物神的举措虽然有些过于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极端,但使人为之感到遗憾的是,他的行为的确合乎常理。
为了避免邪神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造物神那是夕寐宵兴。但在意识到一切和缓手段都毫无用处以后,他最终动用了自己的权柄。
造物神试图引发一场足以摧毁整个济德省的风暴。
济德省作为邪神的沉睡地,他的意志浅薄的分散在以济德大学为主的任何地方。正是因为如此,从生理学意义上毁灭济德省内任何物种是有必要的。
而事实上,造物神正尝试着让济德省在整个世界地图模版上彻底消失。
但这等规模的法术,即使对于神明来说也是相当困难,更何况作为执掌造物的神明,造物神的资历尚轻。
人世间肉眼可见的异象,难以遮掩的目的,以及较为漫长的筹备周期,很显然,造物神对于这一切难题都束手无策。
而纪忱,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只是在谢珏的授意之下阻止了这一切。
在某日,一个相当平常,可以说是毫无特殊之处的日子,纪忱摧毁了这场风暴尚未成型的凤眼。
好吧好吧,纪忱承认自己对那件事情的描述并不是那么公正。
但它也的确不至于严重到如今这地步。
造物神为此已经追杀自己许久,看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如今虽然因为两人的状态都不大好而暂时停战,但谁也不知道自己状态率先恢复,和造物神忽然犯傻,无论如何都要杀死自己究竟哪一个先到来。
隐秘神还不知道何时才会动手,考虑到两人从前的恩怨,纪忱认为自己恐怕有必要事先考虑好隐秘神会等到自己死去以后才出手保下自己全尸的可能。
虽说纪忱现如今的状态糟糕,但无论如何,在谢怀玉正式继承命运的神位以前,他仍然是命运的神祇。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使纪忱从造物神手里逃出升天一事具有某种现实意义上的少许希望。
说不好这究竟算不算的上是一件好事,但在考虑到这一因素以后,纪忱的确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即使直面着凄惨的命运,也能毫无心理负担的摆烂了。
所以我早就说过,谢云缃在本质上和畜生无异。
纪忱抱怨着在心里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