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时间的主线相比于古树,那么理论上可能的发展则是树木的枝干。
已然发生的事情称之为定数,是树木已然长成的部分。按理来说确实是难以更迭。
但费心把树枝砍去,再次长成的枝干就未必和从前再相似了。
虽说不相似,神秘学上的联系却仍然存在。正如在柳树枝干上无法生长出胡桃木,即使时间重置,在已然知晓未来的情况下,事情仍然会在神秘学力量的影响下,无可避免的朝既定的结局发展。
所谓完全游离在主线以外的时间线就是因此提出的概念。
游离在主线时间之外,因此也不必与现实牵扯上任何神秘学联系,这样的概念,如果不是时间段内正好存在有某些命中注定的事,可以说是完全不受任何限制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概念太过理想化,因此目前也仅存在于理论之中。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只是谁也不曾想,谢云缃竟真有能耐做成了这东西。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毕竟活了许久,这种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
说罢,那位神祗饶有兴致的看向我:“谢怀玉,你是他的继承人,或许能从中看出些蹊跷来不是吗?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件事的,却也知晓他大致是走了隐秘的法子,难怪谢珏在三百年前要出手截杀上一任的隐秘神呢。”
祂说的不错,同为命运权柄的持有者,我自然能猜出谢云缃的手段。
只要身处于现实,行为处事就难免会受到神秘学作用的影响,可人的梦境却不然。
谢云缃此前曾与我说过,只要我的神智还相对清醒,即使最后无法从济德大学诡变事件中逃走,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原以为这只是他宽慰我的说辞,可方才自身掌握的权能将要失控,我恍然梦醒般从时间线里抽身出来,这才意识到不对。
我不晓得谢云缃究竟是如何做到这种事的,但我确信,虽说其存在形式已然被抽象成梦境,但这条时间线,仍然与现实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无论是身处在梦境使用却仍然受限的权能,亦或是姜书娴的死,竟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件事。
……在我完全理解自己此时的处境以后,第一反应竟然是要发笑。
我不明白,我甚至为此感到怨恨。
为什么姜书娴的死,偏生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情呢?
在不幸被卷入济德大学诡变事件的所有人里,为何我独独救不了她?
“谢怀玉,”或许是因为注意到了我这时的神态,祂先是出声,迟疑的念了一句我的名字,随后才抿唇劝解我,“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与其沉湎她的死讯,我还是建议你优先考虑谢珏的事。”
“谢珏?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我下意识皱眉,回想起自己前不久曾见过他,心里不觉又安定些:“谢珏的状态虽然不好,却也远没有到回天乏术的那地步。你这时提及他,难道是谢珏在现实里出了什么事?”
“现实?”
祂疑惑不解反问我一句,随后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般答道:“看来你失忆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既然是梦境,按理来说应该不存在什么能在谢珏的庇护下伤害到你的存在。这是你自己主动要忘事的?”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眼前这位神明,虽说我已然猜到祂的身份,但以我两人的交情,本不应该告诉祂这么多。
我甚至不明白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说我此前一直陷于沉睡,那我所处的环境至少该是隐秘的。虽说从身旁的陈设里,我瞧不出什么。相比起一个确切存在的场合,这里似乎更像是某个只存在于三维世界里的概念。
但无论情况具体是怎样,祂都不该出现在这里。毕竟事情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正在睡觉。我不晓得他究竟是正好在我清醒时来访,还是一直守在这里。我自问和祂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眼下这地步。
好在祂也没有在继续追究这问题答案的打算,只是沉吟了片刻,很快就继续解释到:“谢怀玉,难道你竟不曾想过,谢珏究竟是如何让这段时间线具有现实的特性的吗?”
“谢怀玉,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实的概念已经不存在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讲清楚自己所要表达的意思,你知道,我还不太会使用人类的语言呢,总之就是名存实亡。”
“名存……实亡?”我疑心自己是听岔了眼前人的话,因此下意识的重复询问了一遍。
“正是,天地万物无不秉持着运势二字生,正如朝代之国运,个人之气数,现实自然也是如此,何况虚实相生,这两者原本就互为阴阳。为了使你如今所在的这条时间线具有替换成现实的资格,谢珏在随你入梦以前,曾出手抹除了现实的命运。”
“怀玉,现实在玄学意义上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你如今所在的地方就是现实本身。”
“可为什么……谢珏他……我不明白,谢珏只是命运神,或许寿命相较起寻常人来说漫长些,但他只是命运神。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等的实力?”
“原本的确是没有的,”祂轻哂道,“谁晓得谢珏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虽说瞧不清楚祂的形貌,但我仍然从他语气里感觉到唏嘘:“话说起来,怀玉你恐怕还不知晓这事情罢?前些日子,我曾去拜访了谢珏一次。”
“我不知道这样表述是否合适,你知道的,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沉睡,前段时间才睡醒,眼下还不太会使用你们人类的语言呢。简而言之,谢珏眼见着就要死了,时间或许就是这几日,总之是活不到六月份的。”
我不答话,只是垂目看着此时正悬挂在自己颈部的玉珠。
或许是因为我这时的记忆还不完整,因此竟不记得这东西。
云水蓝,模样雕琢的极好看,显然是价值连城。
可我不记得自己曾佩戴过这东西,至少在我还身处于梦境时从来没有。
“怀玉?忽然之间,你这是怎么了?你是在为谢珏的事情感到难过吗?”
祂似乎瞧不见我身上悬挂的这玉珠,这使我确信玉珠上附着着某种神秘学仪式。
我没有让眼前这位神明得知玉珠存在的打算,因此在敷衍回答了对方的询问以后,我很快把自己的视线从那玉珠身上转移开。
“可人的寿命总归有个尽头。谢怀玉,他已经活了一千二百一十七岁了。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这是喜丧。”
我正想要骂他,随后又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一时间竟连骂人也顾不上,下意识便出声质问:“一千二百一十七岁?可你为什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因为我在一千两百一十七年前曾经被你杀死过一次,而谢珏正是因此成神的,我自然记得清楚。”
说罢,祂忽然看向我:“怀玉,看来这次是真的要到此为止了。我不会阻止你在济德学院内做任何事,但你知道,我有时会无法克制自己的本能,还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迁怒我。”
我知晓祂的话是对的,尽管我还没有从方才得到的情报里平复下来,但我这时显然已经不可能在继续维持清醒。
可事情没有询问清楚,我便始终总觉得不甘心。
“可你不是已经认出我来了吗,”祂的模样显然是有些无可奈何,“我与其他神明毕竟不同,谢怀玉,即使我真身不在现实,却也是知晓自己与你说了什么的。即使回到你来时那条时间线,我也仍然对你知无不言。”
“谢怀玉,我此前曾向你示好,但你似乎并不打算因此信任我。”
话讲到这里,祂只略微的停顿了一下,随后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说:“虽说我也能够理解你的选择。毕竟我的身份敏感,身处在这样如履薄冰的处境里,你能时刻保持警惕也是件好事。”
“但是,谢怀玉,我仍然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我对你是完全保持着善意的。不过口说无凭,为了再次表现我的诚意,你随意可以把我的事情透露给那位。”
我这时候已然觉得不妙,下意识后退了数步,但眼前人显然是没有要因此而动怒的意思。
祂只是微笑的看着我,仍旧继续说。
“嗯……我不太记得他的事,名字是叫做纪忱吗?我知道他对你有用,也知道你们私下做了协议。你可以随意把我的事情透露给那位,而在你的事情处理好以前,我不会主动出手杀了他。”
我先是沉默,随后才看向他:“我不明白,邪神,提出这样的条件,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说了许多次,怀玉,只是你每次转世轮回以后都不记得。”
“谢怀玉,我原本是想让你成为我的神眷者的,可如今你将要成为命运神,此事想来是不成了。既然如此,不如把你的眼睛送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