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吏甚至没敢用力,半拖半牵着人,萧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有种怅惘,蓝星河的眼神,让她看不透,莫名的让她心疼。
待他们在视线中消失,萧琰才将方才折起来的信叠起来,她甚至有预感,看完信,她就能得知很多真相。
信不长,很简短的几行字,透出的信息量是巨大的。蓝星河是龙凤胎,有个一胎同出的姐姐,在他们十五岁那年病逝了。他的姐姐是个很心善的人,总觉得自己的死会给弟弟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所以就随意编了个借口,告诉弟弟,自己要远嫁。蓝星雪离开蓝家不足一月,便病逝了,当时的蓝星河到处找她,遍寻无果。
信上还写明了,蓝星河的母亲,是蓝家捡来的。捡到她的时候,双目失明,双耳失聪,手筋都被挑断,嗓子也哑了。蓝家有不许纳妾的传统,当时只是将她在蓝家养着,后来机缘巧合下,女子和蓝家家主发生了关系,而且生下一对孩子,这才破例收成了妾室,那女子,也在蓝星河姐弟十岁时,离世了。
萧琰看着信,突然想起那日蓝星河的问题,恐怕在他心里,他的姐姐,蓝星雪是被迫联姻的。殊不知,她已然病逝
蓝星河进了大牢,萧琰突然想起,他家的孩子,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慌忙赶到了蓝星河的家,门锁着,看着并没有人。
忍下担忧,萧琰翻墙进了屋子,院中只有一座墓碑,上书谭氏小小之墓。墓前,还摆着许许多多小孩喜欢的吃食,玩具。
萧琰的心骤然被捏紧,想哭又不知道哭什么,疼的发慌。她想起那日仅见了一面的小孩,脸色苍白,看着都像是久病。那样小,又那么脆弱。
桌上有散落的纸页,应该是蓝星河的东西,鬼使神差的,萧琰走过去翻了下。“星河此生无所愿,护所爱之人可安,救百姓于水火,请万民之愿。”
字体恢宏大气,是一个少年人的雄心,萧琰想到他去世的姐姐,又想到埋在院中的小孩,指尖收紧。忽然,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救字上,这个字迹,似有些熟悉。恍然,萧琰想起那份手书,似是被雷劈中,愣在原地,颤抖着双手从怀中取出折叠起来的纸条,仔细对比,发现虽然刻意改变,但落笔停笔的走势力度,还有笔锋处的小细节,都能看出这是一个人的字迹。而且,也只有蓝星河,自由出入她的办公区,才不会引起怀疑。
萧琰深吸一口气,她突然很想,和他谈谈。若是她能早点发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神色恍惚的走在街上,眼瞅着前面有酒铺,不怎么饮酒的萧琰破天荒的买了两坛,提着便去了监牢,走到门口,又觉得少点什么,折回去办了点酒菜。
监牢深暗,烛火摇曳,此时外面已经暗了下去,更衬着监狱里的氛围幽深了些。狱中有声嘶力竭的,有破口大骂的,也有沉默寡言的。
蓝星河为官时待人和善,甚至可以说得上爱民如子,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里,尽可能的帮助百姓。所以,这些衙吏待他也是好的。不仅私自免去了入狱来的杀威棒,更是尽一切可能替他置办,所以他的牢房,倒是干净整洁。
萧琰过来的时候,蓝星河坐在一床新铺的被褥里,神色淡淡。看着并不狼狈,一身锦衣,倒像是做客的。
心有所感般的抬头,就看到提着食盒的萧琰,愣了一下,随即起身微微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萧琰叹了口气,看着这一牢房的崭新陈设,直看的开门的衙吏垂下了头,便连蓝星河也有几分不自在,他是来坐牢的,而且是犯了重罪,这样,确实是有些不太好。
萧琰心下慨叹,却是笑不出来,只微微点头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在蓝星河对面坐了下去。
“站着做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坐吧。”
蓝星河点了点头,沉默的坐了,他没明白,萧琰这次来是想做什么。
“我去你屋子了,他死了?”
桌上的酒被萧琰铺开,蓝星河低垂着头,陡然间就捏了一杯饮下,萧琰拦他不得,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蓝星河面色由白转红,透出些红润,声音有些哑“嗯。病了,治不好了。”
“他是谭家人?”
蓝星河沉默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萧琰的指节都捏在了一起,恐怕蓝星河的手里,不止三条人命。她从怀中掏出那两份手书,摊在他面前“抱歉,我才猜到是你写的。如果我早些猜到,及时阻拦于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做更多的坏事?”
蓝星河笑笑,将纸收了起来“来不及了,你不是猜到了吗,我手里的人命,又何止这些。”
他的脸上,还有早前萧琰气急打下的巴掌印,忽然莫名的乖巧,浑身笼罩着那种空洞的落寞,了无生气。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你和谭家什么关系?”
蓝星河没有说话,神色幽深,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坠。
萧琰见过这个坠子,那日在花园,他就拿着这个。又觉得有些眼熟,这坠子,她在宝玉轩的老板娘身上看到过,这是谭家之物。
萧琰忽然想到,那日检查谭栩的尸体时,衙吏说的话。谭家还有一个不见了的庶女。
“你母亲是谭家人?这坠子,是你母亲的?”萧琰想通了什么,急急说道。
蓝星河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萧琰,他似乎没想到萧琰能猜出来,也无意隐瞒。又饮了一杯酒,才缓缓开口。
“母亲被蓝家捡到的时候,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闻,便连双手,都握不住东西。蓝家看她可怜,留她一口饭吃。造化弄人,一个低贱的人,却怀了蓝家的孩子。”蓝星河嘴边尽是苦笑,自嘲了一声,又接着说“后来,我和阿姐长大了。她再也撑不住,临走前,她将这个玉坠,给了阿姐。她在纸上,留下了这辈子最后一个字,谭。”
“你母亲,是谭家弄成这样的?所以,你杀了他们全家?”
蓝星河低着头,看向桌子,良久点了点头“嗯。只留了小小,他当时在哭,刚刚出生的孩子,小小一团,我杀了他母亲后才发现他,若是,也没有若是了。小小身体从小就弱,两岁了才学会说话,终究还是没挺过去。”
萧琰看着蓝星河略带懊悔的神色,以及身子故意坦开毫无防备的模样“你想我打你?”
蓝星河身子一僵,没有说话“你为什么要害云知墨?”
“他压着我,不让我上去,我便想杀了他。”蓝星河的神色中满是无所谓。
萧琰叹了口气,看向了那个坠子“为了蓝星雪吧。”
蓝星河没有说话,良久,再也绷不住“你知道吗,那天他们告诉我,阿姐要嫁人了。阿姐从来没有心仪的人,怎么会突然嫁人,嫁的那么远。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我恨蓝家,我想到了母亲,便是因为庶出,她的两个妹妹千娇万宠,她却遭受了那样的折磨。我好怕阿姐也不在了。为什么蓝宛凝就不用联姻,阿姐就得联姻。我找了这么久,没找到她。直到云知墨来了,我在他身上,发现了阿姐的玉坠。我知道他是个好官,可是,阿姐被他折磨的念头疯了一样缠着我,那天,成裁合找我,我便给他下了药。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萧琰张了张唇,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蓝星雪死亡的真相告诉他。抿唇想了下,还是将蓝琛的信递给了蓝星河“看看吧,我不想你到至今还活在仇恨中。”
蓝星河诧异的看着萧琰,从她手里接过信,蓝琛的字迹,他是认得的。良久,泣不成声的跪倒在地。萧琰任他哭了会,将人扶了起来。
“你阿姐给你取字鹤琦,希望你长寿康健,志行高洁。蓝语堂说,你当年没有接受这个字,甚至及冠礼时都没有回去。”
“鹤琦”蓝星河苦笑着重复了一声,而后闭了眼“我对不起云知墨。原来,他对我好,不是因为什么愧疚。我看到玉坠时,一直以为是云知墨强要了阿姐,甚至养成了外室,我才遍寻不到。”
萧琰有些疑惑“云知墨的风评一向是极好的,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曾经纠缠过阿姐,不过阿姐觉得他是云家嫡次子,而自己只是云家意外而来的庶女,实在配不上,厉色拒绝了。”
云知墨二十五岁都没有娶妻,萧琰原以为是他没遇到合适的,现在才知道,恐是那个最喜欢的人已经随风而去。
“林家的事儿也是你做的?”
“不是,谭姚的事,只是巧合,我杀谭家人的时候,逼问过他们,谁害的母亲。谭姚是谭家唯一一个帮过母亲的人,她的事,我也很遗憾,这几年,也只能尽力照扶林雅雅。”蓝星河神色淡淡,看着已是心如死灰。
“你为什么要杀周舒宁,也就是归念。她都怀了你的孩子!”
蓝星河一征,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丝痛苦,慌忙闭上眼,眼角处多了一行清泪。
“大人,一切罪责,星河都认,要杀要剐,听您判决,您回吧。”
萧琰向前两步,揪住他的衣领“蓝星河,蓝鹤琦,你我共事一场,我想听你说为什么?”
“我没杀她。”蓝星河睁了眼,湿漉漉的眸子里盛着痛苦“我没杀她,她认识谭栩,看到小小,她猜到了什么。她劝我去投案,我和她争了两句,她见劝不动我,拔了我的剑抹了过去,我都没来得及拦。弥留之际,她说想用她的命,换我去投案,如果有来生,她想嫁给干干净净的我。”
蓝星河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今夜,萧琰看着他哭成泪人,却看不到他的懦弱无能,只有一个少年的挣扎痛苦。
“所以,你杀了成裁合?”
蓝星河点点头,眼中有着几分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