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会儿,徐福贵面色一正,突然抛了个问题:“我说,志朋,你们两个事情,怎么打算的?”
徐曼婷一僵,伸出去的筷子不自然地收了回去。陈志朋看了一眼徐曼婷,笑着给徐福贵斟了一杯酒:“伯父,这次来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我和曼婷的事儿我们也聊过了,曼婷现在刚刚工作一段时间,还需要熟悉环境,我呢,今年也有个比较大的项目要做,就先不急吧,缓缓再说,曼婷也是这个意思。”
徐曼婷一言不发,低头吃菜。徐福贵看徐曼婷的鹌鹑样,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回答多半是徐曼婷这丫头给自己编排的,但自己中意的姑爷嘴里也这么说,他也不好反驳,之后旁敲侧击地提点:“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安排是好事,就是别忘记了我们年级大了,就想早点抱孙子,工作的事,能放的就放一放,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总不是错的!”
王阿琴也难得的给徐福贵帮腔,不过她数落的是徐曼婷:“是呀,你看看你,成天在外面忙活,也没个当姐姐的样子,你赶紧跟志朋把事情办了,也省的曼君老是说要学你往外走。”
徐曼婷筷子一摆,撅起了嘴:“再说不吃了。”
“好了,曼婷,别跟伯母闹情绪,她这不是关心你嘛。”陈志朋安抚地拍了拍徐曼婷的手背,又给徐曼婷和王阿琴各夹了一筷子菜:“来,吃点这个,好多人喜欢这家的卤味,真的不错。”
徐福贵看了陈志朋,又看了看徐曼婷,哼了一声:“还是志朋懂事,曼婷你啊,都是给惯的。”
徐曼婷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翻了个白眼又端起了碗。陈志朋又讲了两个自己工作时候的笑话缓和了一下气氛,一时间气氛又变得祥和了许多,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高涨了。
吃完了饭徐曼婷和王阿琴进厨房洗碗,而陈志朋则借口天色太晚告辞了。刚刚还有些热闹的餐厅和客厅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许多,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在微弱的响着。
“曼婷,坐过来,跟爸爸聊聊。”徐福贵坐下沙发上点了根烟。脸色有些严肃。徐曼婷没有照办:“我今天外面跑了一天,有点累爸爸,明天还要去带孩子们早读,就先睡了。”
说着她也不等徐福贵答应,自己就进了房间。
王阿琴忙完家务过来坐在徐福贵身边:“怎么了,你又要跟她谈什么话?”
徐福贵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你看看她那个态度,人家陈志朋这个小伙子,年轻有为,礼数周全,哪里不好了,就她动不动给人家使脸色!”
王阿琴杵了一下徐福贵:“你小点声,给曼婷听见了。”
徐福贵一摆手:“我就是给她听见的,年轻人老是好高骛远怎么行,踏踏实实的才能过日子!”
王阿琴削了个苹果塞到徐福贵手里:“行了行了,真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数落她,也不怕她不跟你亲了。”
“不亲我也是她老子,我不管,谁管?”徐福贵瞪着眼珠子梗着脖子咬了一口苹果。王阿琴有时候就特别喜欢他这老实人上脾气的样子,更何况他是关心女儿,当下柔声安慰了几句,徐福贵本意也是给徐曼婷敲敲边鼓,当即也就就坡下驴,不再出声,屋子里又恢复安静。
徐曼婷在里面听得真切,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对陈志朋是千般万般的满意呢?即便是她自己,也真的挑不出陈志朋的什么毛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想到自己的下半生要和陈志朋一起度过,就觉得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从前她不知道那股不甘和恐惧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可今天见到方志华之后,她明白了。原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东西,只不过是被她堆到了心里的某个角落,而见到方志华以后,那个原本就不牢固的锁被瞬间打破,那些她以为遗忘的记忆和失落的过往,就如同决堤之水一样,将她平静的心海冲得七零八落。
她翻出了自己藏在书柜最高层的小盒子,里面全都是方志华的影子——方志华给她买的磁带,方志华送她的千纸鹤,方志华给她写的信,方志华为她画的画像,还有他们两人的照片……
徐曼婷抚摸着,翻阅着,轻声地念着方志华那些温柔到骨子里的情话,眼眶里渐渐盈满了泪水。恍惚间,她又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十七岁的海边,只是不知道为何,唯有海浪翻腾,那个魂牵梦萦的男孩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过方志华,所谓的“恨”和“淡漠”,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想起他时,那无法抑制的失魂落魄。
“志华,你为什么要回来……”徐曼婷伏在桌子上,无声饮泣。
这个徐曼婷黯然神伤的夜晚,方志华其实也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睡着。
他没有办法忘记徐曼婷和那个名叫陈志朋的男人并肩远去的那一幕。
他突然发现自己心里满是嫉妒。
可是他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方志华啊方志华,你有什么可嫉妒的呢?当初那么坚决的分手,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指点和干扰她的人生呢?”
但是方志华无论怎么嘲弄自己,都无法让脑海里徐曼婷的样子消失,少女时代的徐曼婷和如今成熟的徐曼婷渐渐交织在一起,让他想起那一个个和徐曼婷度过的日与夜,方志华一时间竟然有些痴了。
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了。方志华翻身坐了起来,走到客厅拿了一只哥哥的烟点上了吸了一口,看着指间缭绕的烟雾出神。
他仔细地回味着和徐曼婷的分别与再见,突然品出了自己多年的心结。
他赶紧跑进房间,开始翻起了自己从国外带回来的行方,翻来覆去的声音把哥哥方志国给弄醒了,他起身披了件衣服,眯着眼看方志华:“怎么回事啊志华?”
方志华站起来,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哥不好意思给你弄醒了,我找个衣服。”
方志国愣了:“找衣服?”他摸索着把灯打开:“那你找吧,大半夜找衣服,你吓死哥了。”
说着方志国就又迷糊了:“我不陪你闹了,你动静小点儿,别把妈弄醒了。”“好勒。”方志华答应了一声,又开始悄悄摸摸地翻找起来,这次有了亮光,他的动作快了许多,声响也小了许多。
他要找什么呢?徐曼婷给他织的毛衣,当年和徐曼婷分手以后,他一直把这件毛衣留着,即使去了美国和罗倩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扔过,当然也没有穿过。
至于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把这件毛衣留在身边,方志华自己也说不好,可是他现在就想找到那件毛衣,就好像找到了毛衣,他就能找到当年的徐曼婷一样。
毛衣终于被找到了,就在方志华那个最大最笨重的行方箱里,压在一堆书和旧衣服下面的箱底,叠得整整齐齐,深蓝的底色上面那红色的花纹依然鲜艳夺目。
方志华拿出了这件毛衣,伸开抖了抖,只听见“啪”的一声,落下了一封小小的信笺。方志华心里一惊,这封信笺显然是当年徐曼婷放进去的,而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开过这件毛衣,自然也完全没有发现这封信笺的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这封信。里面只有一张洁白的卡纸,上面是用圆珠笔绘下的一颗开花的树,还有几行娟秀简短的字迹: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凋零的心……凋零的心……”方志华反复地念着,鼻子有些发酸。
他终于知道自己当初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