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有糖果,方若绮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她看了看奶糖,又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自己的妈妈,显然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徐曼婷拢了拢头发,轻声说:“拿着吧,宝贝,他是你爸爸,对你最好了。”
方若绮这才接过奶糖,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谢谢叔叔!”
她还是没有叫爸爸。
方志华笑了笑,站起身来,看着徐曼婷轻声说:“好了,带孩子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可是,我一直在等你。”徐曼婷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肯走开,方志华没有管他,只是重新把刚才给方若绮找糖打开的包裹重新合上,然后说:“没什么好等的,我就是个废人,给不了你需要的人生。”
说完,他转过头就走,边走边说:“好了,不要再追上来了,没有意义,徐曼婷,你已经把我前半生的努力毁得差不多了,该给我后半生一个清净了吧?”
方志华的这句话,简直就是在徐曼婷心里投下了一颗核弹,将她花了两年才伫立的城防如摧枯拉朽一般全部撕毁在了当场。
她知道了,方志华没有恨她,但是方志华现在不想见她。
徐曼婷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突然像个小女生一样,不知所措地大哭了起来。
“妈妈,不哭,吃糖……”方若绮抱着徐曼婷的大腿安慰她。徐曼婷蹲下身子,抱住方若绮,大声哭了出来。
听到背后的哭声,方志华的脚步顿了一顿,但终究还是没停下来。
他自己也想哭,方若绮还有糖,还有徐曼婷的怀抱,他呢,他有什么?
方志华拿着监狱里攒下来的一点小钱来到了城中村,他打算先给自己找个地方住。可是看了一圈,他身上的钱,竟然只够住最便宜的房间半年。再加上吃喝用度,如果找不到工作,很快他就会变成乞丐。
“要饭就要饭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再商量!”方志华自嘲地笑了,他租下了一个最便宜的单间,然后把身上的东西全都放了进去,也没做什么打理就出了门。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干净的房间,而是大醉一场。也许大醉一场,就能重新找到人生的方向了。
但是方志华错了,堕落是一件如此轻而易举就能摧毁人心防的事情,假如几罐劣质啤酒就能让人生的痛苦失效,那为什么还要清醒着去自寻烦恼?
方志华很快就明白了当初自己父亲摔断腿之后那段以酒度日的日子是怎样的心情,他突然有些理解自己的父亲了——倘若一个人已经明白了自己对人生已经无能为力,那最容易让人平静下来的事情,不是去做让人绝望的努力,而是对更加无能为力的事物下手,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自己。
方志华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他开始沉湎于城中村的小酒馆中,就着一份凉拌海带,一份炸花生米,在脏乱而喧闹的街头喝到烂醉,再回到自己那间破烂的小出租屋里睡到天昏地暗。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至少,没有明天的同时,也没有了烦恼。
假如没有那些烦人的人来说服自己,那就更舒服了。
“华子!你还听不听大哥的话了!你缺钱,就去大哥那里住下,找工作,大哥也能帮你,你明明还有好日子可以过,为什么要在这里破罐子破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像个人吗?”方志国已经不止一次来这个出租屋了,每次来,这里都会变得更脏更乱,方志华的样子也会更加颓唐,他实在是有些很铁不成钢,甚至上次还忍不住扇了方志华一巴掌,方志华只是拿喝得醉熏的眼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喝……没有奇迹发生,方志华依然像是一滩扶不起来的烂泥。
“说这些不如陪我喝一点,大哥,来,喝一点。”方志华嬉笑着递了一罐啤酒过去。他的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昼夜不分的恶劣生活,还是因为喝酒喝的。
“叫你别喝了!”方志国看得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巴掌把方志华手上的酒打落在地板上:“你看看你!方志华!你怎么能这个样子!你这样对得起你自己吗?”
方志华手上的酒被打落了,但是他并没有生气,一边嘟囔着“不喝就不喝,打了多浪费”一边把掉在地上的啤酒罐捡了起来,他拿起啤酒罐,找了舒服的位置靠坐着,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周围:“我问你,哥,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能性吗?”
“什么可能性?”方志国看着自己的弟弟,方志华也看着自己的哥哥:“我认命了,哥,我就搞这些东西,我就是烂命,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哥我当不成人,我当个废物总可以吧?”
方志华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近乎嘶吼了起来。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太久了,直到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方志国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弟弟现在面临着多少艰难的问题,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自己的弟弟振作起来,可是方志国本来就有点嘴笨,现在这个情况就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想了半天,他才开口,却说了一件似乎根本不相干的事情:“志娟打电话来说,她很想你。”
方志华愣了一下,眼神里明显有了点光彩:“志娟回来了,她在哪里?”
“就在咱们老家的兵工厂设计院,她是考进去的,一回来就考了,后来我们也想告诉你来着,也托曼婷跟你说了,可能你那时候没注意吧。”
方志华摇了摇手里的啤酒:“别管我了,她现在过得好就行了,有没有我这个哥都差不多吧。这不是还有你吗?”
说完,他拿起自己手里的啤酒猛灌了一口。
“志娟有句话让我转告你,她说,你是她心里最能折腾的哥哥,她以你为荣。”
方志国说完,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他带上门走了出去。
乱糟糟的房间里,方志华靠着墙坐在那里,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