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咱们兄弟，不提那些。”方志华和徐曼婷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吃好喝好！”方志华给众人招呼了一声，冲徐曼婷招了招手，徐曼婷拿过来两串钥匙，方志华接过来把它们放在了方志国和何织玉手上。
“这是啥……”方志国和何织玉愣愣地看着方志华。方志华微微一笑：“哥，还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说的吗？你愿意卖了房子帮我东山再起，我就一定会给你两套房子，哥，今天高兴，咱们哥俩就一起高兴！”
方志国看着方志华，眼眶渐渐红了。
“好，一起高兴！”方志国笑着，把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好！”一桌的人，都轰然叫起好来。
方志华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已经要完美了。女儿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品学兼优，才貌双全。
跟自己纠缠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终于成为了自己一生的伴侣。努力了十多年的零件工业，也已经达成军民两用的设计标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一种达到了极限的感觉，好像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满足了，什么都不用追求了。
“又在发什么呆呢？”徐曼婷洗过早餐的碗，坐到方志华旁边，方志华伸出手搂住她，两人顺势倒在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看电视。
这时一条新闻引起了方志华的注意：“Y国和X国边境猛烈交火，我国维和部队遭到恐怖分子打击，损失惨重……”
这不是自己妹夫在的那个部队吗？他赶紧打电话给方志娟：“志娟，你有妹夫的消息没有？”
方志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啊，他在Y国那边，前两天我两还通过电话呢，怎么啦？”
“哦哦，没什么，可能是我搞错了……”方志华支支吾吾地蒙混了过去，挂断了电话，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不行，我得打个电话给妈。”他又拿出了电话，徐曼婷看着他一副上蹿下跳的样子，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
“喂，志华，怎么了？”刘芳金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方志华刚想说话，徐曼婷就脸色苍白地抓住了他的衣袖，指着电视屏幕让他看。
电视里正在播放维和部队的死亡将士名单：“……白远、张……”白远，就是方志娟远赴Y国执行任务的丈夫。
“喂？志华，说话？”刘芳金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这份沉重，电话里的声音变得焦急了起来：“喂，志华，是不是你们出什么事儿了？啊？”
方志华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说：“喂，妈，我们没事，你现在马上去看好志娟，我跟大哥马上回来。”
“……咋，咋了？”刘芳金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方志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话告诉了她：“白远好像没了。”
这个突如起来的噩耗让所有人都高度紧张了起来，方志华挂了电话就马上打给了自己的大哥，然后安排了最快的一班飞机，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接在学校里的方若绮就第一时间赶回了滨城。
虽然方志娟和白远聚少离多，但是他们两个感情经受了太多的考验，反而比很多朝夕相伴的夫妻要更加真挚和热烈，而就在上一次白远离开之前，他们刚刚知道方志娟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宝宝，现在再过5个月，这个小宝宝就会来到这个世界跟大家见面。
然而他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方志华和方志国才尤其担心方志娟的情况：突然接到白远的死讯，她会不会想不开？
方志远越想越怕，他恨不得自己长出翅膀现在就飞到滨城。
从早间新闻看到这个消息，到方志华他们在滨城落地，时间竟然堪堪过了中午十二点。方志远打给刘芳金：“妈，你到哪儿了？”
刘芳金说话有点哽咽：“我就在志娟这儿了，他们里面不让进去，就在这门口等着，华子，你说一会儿咱们看到娟儿该怎么办啊。”
方志华咬咬牙：“妈，这个你就别管了，怎么说待会儿我和大哥跟妹妹说吧，你在那等我们，不要急，不要哭，我们已经落地了一会儿就到，好吗？”
挂了电话，方志华又催促起了司机：“师傅，着急，咱们快点好吗？”
就这样一路紧赶慢赶的，他们终于来到了滨城兵工厂设计院门口，刘芳金看到自己两个儿子终于来了，一下子腿软得快要坐到地上去了，吓得一票人赶紧过去扶住老太太，正当大家乱糟糟地安慰刘芳金，商量怎么跟方志娟说的时候，突然从他们背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大哥，二哥，妈？你们怎么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方志娟，她的头发为了方便工作挽了起来，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是宽松而朴素的裙子，已经可以见到日渐隆起的肚子。最让方志华他们揪心的是，方志娟的眼睛一片通红，但嘴角却犹自带着一丝笑容。
看到方志娟灰暗的眼神，方志华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她还是已经知道了。
事已至此，所有的准备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方志华唯有苦笑着，冲方志娟张开双臂：“过来，哥哥抱着你。”
方志华的话让方志娟强忍住的悲伤全都一瞬间释放了出来，她端着肚子快步走到方志华前面，然后双手紧紧地勾住方志华的脖子，发出了悲痛到极点的哭声。
刘芳金抱着自己的女儿痛哭流涕，何织玉和徐曼婷也一直在掉眼泪，只有方家两兄弟沉默着站在那里，护着四个女人，仿佛两尊不会动的护卫。
白远的追悼会是在军营里面举行的，他的身躯盖着国旗，从异国他乡被运回来，葬在了滨城的烈士陵园里，方志娟似乎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她的眼神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灵动的少女了。
鸣枪，献花，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方志华走到方志娟身边，开口说：“妹，跟哥过去吧，晖城什么都有，你过去了我们也放心点。”
方志娟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好了，哥，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这边了。”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眼前新立起的墓碑，抚摸着上面的名字：“他到最后一刻，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这个国家，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我是他的媳妇，就不能给他丢脸，我也要在自己的岗位上，站到最后一刻，站到最后一班岗。”方志娟又转过头看着方志华：“没事的哥，我习惯了，其实以前，我就习惯了他不在身边，这一次，只是要习惯他不会回来了。”
方志娟说着低下头，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划过，在她的下巴处，凝结成了晶莹的泪珠。
方志华最终还是没能说动自己的妹妹，她似乎铁了心一定要守在这里，守着自己的岗位，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回忆。
所以方志华唯有带着自己的妈妈刘芳金登上了回晖城的飞机。
准备上飞机的时候，徐曼婷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老公，你知道吗上次若绮跟我说以后考大学的事情，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方志华正在盯着机场的某个角落出神：“嗯？说了什么？”
徐曼婷说：“她说了，她打算以后毕业出来，也要学零件制造，不过她打算学航天军工方向的，她说你天天说她爱逞能怎么不上天，那她就上天给你看看。”
方志华觉得有些好笑，但是看着自己盯了大半天的那个红色横幅，却又觉得心里有些暖。
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热流在心中流过呢？
方志华突然也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是啊，这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了。”
徐曼婷没听清楚：“嗯，你说什么？”
方志华笑了笑：“我说，那就老中青一起努力，该下地的下地，该上天的上天吧！”
说完，他搀扶着自己的母亲，牵着自己的妻子，往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