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燕紧皱的眉微微松开：“那就好。”
“如果同意手术的话就赶快签字，我们现在让医生做好术前准备。”
“好的。”丁燕接过笔，签了一张又一张的文件，她不敢看那些文件上写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为什么要签，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医生。
“还有骨髓移植同意书……”医生盯着那张文件看了很久，这才抬头问：“你认识沈妍吗？”
丁燕一怔，点头：“认识。”
“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额……有的。”丁燕快速拿出手机。
“赶快给她打个电话。”医生道，“让她抓紧时间来沅江医院六楼抢救室签骨髓移植同意书。”
丁燕僵在那儿，好久，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医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又一个炸弹闷响了。
沈妍走到医生面前，很平淡的说：“我不签。”
丁燕转过头，瞪大眼睛看向女孩，不可置信道：“沈妍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妍笑了笑：“闲着没事儿干，所以来医院献血查血型。”
医生急了：“你就是沈妍吧，这个时候还开什么玩笑啊，你把同意书签了，我们现在进去救人。”
沈妍摇摇头，缓慢而坚定地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签。”
医生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沈小姐，您的血我们现在都已经抽取过了，也就是说这个时候您不用做任何事情，只要签一张声明，我们就可以去救病人了。”
“我知道啊。”沈妍轻声的，“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想签。”
“沈小姐！”医生急起来，“请您还是不要意气用事，您的那几管血可以挽救一条生命，现在即然已经都抽取过来了，您也受了罪，为什么不能善始善终呢？”
沈妍耸肩，无所谓道：“什么叫善始善终？我就是忽然不想捐了啊。”
丁燕站在旁边，终于听懂了两人的对话。
她转过头，看着沈妍：“沈妍姐，答应给我妈妈捐献骨髓的人，是你，对吗？”
沈妍嗯了一声：“是我，不过，我现在不想捐了。”
“为什么？”丁燕瞪大眼睛，“为什么不想捐？”
沈妍笑了一声：“哪有什么为什么，那是我的血，我应该有权利支配它流淌在谁身上吧。”
“可你都已经答应要捐献了啊！”
“可我现在又反悔了啊。”
“你！”
“沈妍。”霍霆琛忽地出现在丁燕身后，眸子暗沉地盯着女孩，“你已经做了配型，然后被抽血了是吗？”
沈妍看着男人：“是又怎样？”
霍霆琛额角青筋微微凸显，他沉默好久，咬紧下颌道：“这么大事儿为什么不跟家里人商量。”
沈妍冷笑一声：“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身体是我自己的，血也是我自己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霍霆琛看着女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吗？”
“对。”
“我现在要你把骨髓移植同意书签了。”霍霆琛道。
沈妍攥紧拳头，指甲陷进皮肉，还是那句话：“我不签。”
“理由。”
“没有理由，不想签，反悔了。”
霍霆琛眉眼发沉：“沈妍，你以为这是在做游戏？想开始就开始，想结束就结束，你知道你中途反悔的后果是什么吗？”
沈妍扯了扯唇角：“我不想知道后果。”
“你太狠了！”丁燕忍不住在旁边吼道。
沈妍恍惚了下，笑道：“对，我就是狠。”
“你为什么要这样？”丁燕情绪失控，忍不住冲女孩吼道，“如果一开始就没打算捐的话，就不要做配型，不要抽血，不要给我妈妈希望，现在你给了她希望，又硬生生把她夺走，沈妍，你这是想要我妈妈的命啊！”
“我就是想要你妈妈的命。”沈妍平静地看着女孩，一字一句，“我想让她死。”
丁燕瞪大眼睛，好大会儿：“为什么？我是得罪你了吗？我跟你有仇吗？”
沈妍笑了笑：“你跟我没仇，你妈妈跟我有仇。”
“什么意思？”
沈妍凑近女孩：“还记得十五年前那场车祸吗，你爸爸的卡车，撞翻了一辆小轿车。”
丁燕先是怔忪了片刻，慢慢地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你是说，那辆小轿车……”
“那里面坐着我爸爸妈妈。”沈妍道，“轿车倾翻，他们全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空气陷入静默。
好大会儿，丁燕开口：“所以呢？”
沈妍笑：“所以我恨你们家，我不愿意给你妈妈捐献骨髓。”
“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啊！”丁燕忍不住攥住拳头道，“虽然车祸是我爸造成的，但我爸爸已经死了，他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了，他坐牢了，我妈妈是没错的，她没做任何对不起你家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报复她？”
沈妍皱了皱眉：“你觉得这件事情过去了？”
“已经十五年了啊！不该过去吗？”丁燕无法理解地看着女孩道，“所有的仇恨都该翻篇了，人应该向前看的，不是吗？”
向前看？
沈妍冷笑：“你妈妈还有向前看的权利，但我妈妈，已经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人都没有了，你告诉我，怎么向前看？”
丁燕皱紧眉：“你执念太深了。”
沈妍嗯了一声：“我就是执念深，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给你妈妈捐献骨髓。”
“你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你面前？”
沈妍嗯了声：“十五年前，我也是眼睁睁看着我爸爸妈妈死在我面前的。”
看着女人坚定的眸子，丁燕一下慌了神，这是救妈妈的唯一机会，她不想放弃。
沉默。
沉默。
“砰”的一声，丁燕忽然屈膝双膝跪在地上，她低着头，近乎地卑微地对女孩说：“沈小姐，算我求您行吗？你就把同意书签了吧，我才二十一岁，我不想现在就没有了妈妈。”
沈妍面无表情：“我六岁就没了妈妈。”
“但是事情已经到这一地步了啊！”丁燕抬眸看着女孩，“我知道你恨我妈妈，但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爸在牢里死了，我们该还的账也算还玩了，所以，算我求您，沈小姐，你就放下过去，救我妈妈一命吧！”
医生又打开病房门过来催：“沈小姐，您还是不同意签署同意书吗？”
沈妍摁了一声：“我不同意。”
医生神色严肃起来，叹口气：“你不同意的话，我们也没办法，这个手术只能暂停，让病人先回去休养，不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说着，医生看向丁燕道，“这次手术如果不做的话，往后应该也没有机会给她再做了，病人在后面的几个月里，只能做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谁都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好听点叫治疗，难听点，就是回去等死。
没有希望了。
丁燕心脏忽然整个揪紧起来，她弯下腰，头磕在地上，不断地磕着哭喊：“沈小姐，算我求你，签一下同意书吧，我妈妈的命就捏在你手上。”
沈妍不说话。
丁燕继续磕头，她头磕的很重，不过是几下额头就隐隐冒出血迹。
“够了！”霍霆琛忽地开口，他走过去，拽着跪在地上的丁燕，把人拉起来，扶着她肩膀。
丁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扯着男人衣服，抽泣着：“霍先生，帮帮我，我求你……呜……我不想没有妈妈……”
霍霆琛把女孩抱在怀里，看向沈妍：“还是不同意签署同意书，是吗？”
“对。”
“不签署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沈妍漫不经心：“我不知道。”
“你往后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沈妍回答的很快。
男人眸子沉下去，他转头看向等在门外的医生道：“沈妍的骨髓干细胞已经提取成功了是吗？”
医生小心翼翼地：“是的。”
“同意书不用签署了。”霍霆琛平静地，“直接救人，一切责任我担着。”
“这……”医生有些犹豫。
“听不明白吗？”霍霆琛转头，带有几分不怒而威，“一切责任，我担着。”
看着男人的神情，医生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沉思片刻，转身往病房走。
病房门关上。
一切又恢复寂静。
丁燕趴在男人怀里，轻轻浅浅的抽泣，霍霆琛时不时安抚地拍一下她的背。
沈妍站在旁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她一切的坚持，一切所谓的报复，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自以为拿捏住了别人命脉，可以把这折磨了她近十几年的梦魇一朝打破，但没想到，她所有的坚持，比不上别人一句，继续手术。
血样很快就被送过来了，由护士推进了手术室。
满满的五管血，沈妍又看了一遍，心底抽痛。
那是从她身上抽的血，血样瓶甚至还写着她的名字，挂着她的标签，这原本是属于她的东西，可现在，她连支配的权利都没有。
原本以为只要不签约骨髓移植书，那谁也奈何不了她，可没想到啊，她的坚持，在别人那儿只是异常可笑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