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漫卷,山影幢幢,犀利的北风如同刀子般打在车窗上,邦邦响个不停。厚重的防弹玻璃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白点,坐在车内的古霄与卫棠哪怕是已经出来了不少次,可还是忍不住心惊胆寒。
一旦车窗玻璃破碎,或者车子抛锚,那么他们就有可能无法返回小站。等队友们再次找到他的时候,恐怕他们已经成了人干儿。
忽然,黑沙之中透出一盏光亮。
呼,古霄与卫棠齐齐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这盏灯是小站的探照灯,看到它,就意味着他们回来了。
“可惜啊,还是没有半点水源的线索。就算天池,这些年的水质也始终不见好转,一眼看上去就是乌漆嘛黑。”古霄叹了口气,这是卫棠交给他的任务,可这么多年下来,他却始终完不成。
今年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们再找不到水源,地球小站就会被裁撤,所有人类都将彻底撤离地球,这里将会被永久性的遗弃。
所以卫棠也着急了,这段时间也经常与古霄结伴外出,去往更远的地方寻找水源。他反倒是充满了信心,“不要急。我准备在外围建立中转营地,把我们的探测范围继续扩大。我相信偌大的地球肯定还有可用的水源,生命还将在这里绽放。地球是人类的母亲,母亲是绝对不会抛弃孩子的。”
“可是孩子太熊,也不好说。”古霄想起了过往人类的种种。污染环境、热核战争、无节制开采矿藏……将地球一点点压榨成了现在的样子。
卫棠无言以对。
坦克牌越野车转过一道弯道,终于驶入了地球小站的院内。
嘎吱,剧烈的刹车声猛地响起,古霄与卫棠向前扑出,双眼却瞪的滚圆,死死的盯着车窗外的景象。
白绫上下绵延,布满了整个小站,门口醒目的引魂幡迎风招展,引魂幡下的望乡台上摆着金山银山,边上有纸扎的童男童女、大眼纸钱、小眼纸钱、天地银行发行的万亿大钞……
东边的停车棚被临时改造成了灵堂,居中一口朱红实木大棺材,上写着大大的黑色“寿”字,棺材前摆着长明灯、烧纸盆、香炉等一应拜祭之物。
放眼望去,整个小站外摆满了花圈。上面写着各式挽联,什么“天妒英才”、“流芳千古”、“隐秘而又伟大”……
卫棠与古霄只觉得浑身发软,下车的时候都打着趔趄扑倒在地,挣扎着站起来后,没命的往棺材处跑去。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只是离开了一天不到而已,怎么小站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可能是七月,她最近因为没有好评郁郁寡欢,可能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卫棠扑在棺材上,刚想要推开看看,却又没有勇气,他自责又痛苦,忍不住潸然泪下,“都怪我没有好好劝她,我明知道她心气儿重,却没有当回事,都是我的错啊。”
“不,可能是温柔。”古霄打断了卫棠,跟着趴在棺材上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道:“温柔啊,是我不好。我不该揭穿你的那个青梅竹马是骗子,我不该让你失去希望,都怪我太嫉妒他了。”
两人齐声哭灵,哭声很快就惊动了小站内的人。
七月把手中正在扎的牛头马面一把扔下,快步走了出去,“手工佬搞什么鬼啊?他请的人也太不专业了,哭灵哭早了,要等上过香才能哭。”
“我怎么听着声音有点不对劲?我也去看看。”林温柔也跟了出去。
七月与林温柔才到门口,就听的目瞪口呆,头皮发麻,冷不丁出了一身白毛汗。
“七月啊,你死的好惨啊。”
“温柔啊,你死的好冤啊。”
七月上前一把拉起卫棠,“嚎错了,快起来,这太晦气了。”
“哦!哦?”卫棠刚起来,瞪眼就见七月活生生站在身边,先是一愣,接着嗷的一嗓子跳将起来,“诈尸啊!”
旁边的古霄也是如此,就连反应动作都与卫棠一模一样。
林温柔气急败坏的骂道:“诈尸你个头啊,我们没死,我们好得很。”
“你们没死?”卫棠与古霄对视了眼,终于反应过来。下一秒,两人再度扑在棺材盖儿上,大哭特哭了起来,“泰坦叔叔……洛特兄弟……你们死得好惨啊。”
洛特与泰坦带着马朔从后面走来,“死的也不是我们。”
卫棠与古霄又打了个哆嗦,好歹这次稍微有了点经验,没有直接蹦跶起来。
“那死的是谁?”
“马朔!就是那个火星人。”
古霄与卫棠神色大变,“你们不会真的把他打死了吧?”
“想什么呢,那可是我们的贵人。”洛特说着让开身子,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马朔身穿清朝官服,头戴红缨官帽,面白如霜,两颊偏偏涂着厚厚的晒红,典型的死人妆扮相出场。关键还手捧着骨灰盒,脚踩着千层底,一蹦一跳的从房间里窜出来。
饶是大白天的,古霄跟卫棠还是齐齐咽了口唾沫,那家伙,不能说吓得魂飞魄散吧,但也渗人的很。
古霄上前一把摁住马朔的肩膀,制止了他继续跳下去,“你小子在搞什么鬼啊?干嘛要这样子跳?你想吓死人啊?”
“是他们告诉我死人就应该这样子跳的。”马朔觉得很委屈,但又感觉古霄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嘟囔道:“火星的机器人才不会发火呢,还说你们服务好,我看一点都不好。”
古霄瞥见七月那吃人的眼神后,赶紧松开了马朔,心想可别被这小子投诉了,到时候七月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于是他换上一张笑脸,朝着棺材伸手示意,“你可以质疑我的人格,但你绝对不能质疑我们对服务的专业性。您请入棺!”
马朔这才满意的爬上棺材,在洛特与泰坦的搀扶下钻进了棺材里,然后众人合力把棺材推回了原位。
“可以开始了吗?”七月凑上前,隔着棺材板问。
“等我调整个姿势。”马朔在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多时再次开口,“好了,开始吧。”
“哀乐,起!”随着七月一声喊,地球美人的音响里立刻响起了音乐。
“今天是个好日子……”
《好日子》毫无征兆的乱入,不等七月发火,泰坦已经冲上去冲着美人一阵拳打脚踢,“说了不让你自由发挥,都说多少遍了,放《苦伶仃》。”
哀婉凄惨的音乐响起,伴随着阵阵阴风吹起的引魂幡,灵堂的感觉终于出来了。
“晦气!”卫棠骂了句,气鼓鼓的进了小站。可进门的刹那,眼睛却红了,使劲眨了眨眼,才憋住了几乎快要掉下来的泪滴。
七月并没有看到卫棠的异常,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哼,我还不是为了好评吗?”
“经理,你不了解队长,他平时才懒得管这些破事。今天这样子肯定是戳中他了。”泰坦还是比较了解卫棠的。
“没错,肯定是触景生情了。”洛特附和,他已经想到了什么。
“生情?”林温柔愣了下,接着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凑近洛特问道:“队长以前有跟人在灵堂谈恋爱?快说说,也太刺激了吧?”
“你脑子有病吧?你才会在灵堂谈恋爱。”洛特不满的骂了句,却没有解释。
古霄见洛特凶林温柔,当即翻了脸,“你凶什么凶?温柔说的八九不离十,队长确实是在跟死人谈恋爱!”
跟死人谈恋爱?七月僵住了,这事儿她无法理解。
“你放屁,夏根本没死。”洛特怒吼。
夏?七月心中一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来了小站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像是个禁忌。
“死了,死了,我都闻到臭味了。你们全都是疯子,全都不肯面对自己现实。”
“你又算什么?人家林温柔喜欢的是别人,你还在纠缠算什么?你个死舔狗。”
“老子不是舔狗。”
“你就是舔狗,汪汪汪。”
“啊,我受不了了。”
“我也忍不了了。”
洛特跟古霄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两人从站着打到摔倒,又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你上你一会儿他上。摆出各种强人锁男、男上加男、勉为其男……
林温柔站在旁边声嘶力竭的喊叫着:“你们不要再打了啦,不要再打了啦。”
地球美人加大音量放着哀乐,七月满脑子想着“夏”,泰坦跪在棺材前一沓一沓的烧着值钱,嘴里喊着:“马朔收钱啦,马朔收钱啦。”
棺材内的马朔透过预留的小洞看到了这一幕,顿时惊叹万分,“难怪爷爷说有仪式感,确实与众不同。又是吵架又是打架的,地球人的葬礼果然热闹非凡。”
说完,马朔从袖子里取出一包瓜子嗑了起来,边嗑瓜子边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还不错,款式新潮、图案独特,等我走的时候买一套回去。到时候走在街上,一定是火星最靓的仔。哦不,是蹦着走,这可是复古走路方式。”
“孝子贤孙上前……”
随着泰坦一阵高亢的嗓音,地球小站外忽然冲进来一群人,他们披麻戴孝,手拿着丧棒,边跑边哭,到了近前跟是纷纷跪倒在地,哭的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马朔啊马朔,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说好了一辈子,就是少一个小时一分钟也不行。”
“你这个没良心的狠心人,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
七月看傻了眼,洛特跟古霄也停止了打架,林温柔也呆住了。他们仔细的打量着这群似曾相识的人,过了好久才算是认了出来,“这是老姜他们?!”
“够专业吧?”泰坦得意的向七月邀功。
七月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么专业应该不便宜吧?出场费多少?可别把咱小站的财政掏空。”
“一天三顿饭,管饱就行。”
“干得漂亮!”七月跟泰坦击掌,肯定了泰坦在这件事情上的功劳。
哭声绵延不绝,声震整个小站。卫棠透过窗口看向下面,满脸的无语,却又忍不住想起昔日种种,不免泪光闪烁。
忽然楼梯传来脚步声,他忙去擦泪,结果越擦越多,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情急之下将酒水往脸上一倒,淋的到处都是,总算是隐藏了自己这脆弱的一面。
“哎呀你看看你,喝个酒搞成这个样子。”七月冲过来一把抓起旁边的抹布,上来就卫棠擦脸。卫棠一把抓住她的手,呃,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惊愕的盯着她手里的抹布,“你又用这块抹布给我擦脸?”
七月这才注意到,这块抹布就是擦炉灰的,而卫棠又变成了黑脸包拯,她噗哧声笑了出来。还好,这次没有喷水出来。
卫棠也想起了那日的糗事,当时两人还不熟,可七月的率性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个女人外表看着深不可测,实际上憨得很,可以说是外细内粗,总是做些让人无语的事情。
七月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不觉也红了脸,轻轻的挣了挣被抓住的手,“你能放开我了吗?被人看见不好。”
“哦哦,不好意思。”卫棠赶紧松开手坐正了身子,把头扭开看向外面,“老姜他们可真敬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惨呢。”
“一起下去吧,等会儿还有节目呢。”七月提出了邀请。
“节目?这不是葬礼吗?”卫棠迷惑了,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群伙计们了。自从七月来了以后,这个死气沉沉的小站虽然多了些活力,但这些活力实在是有些歪门邪道。
七月解释道:“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既然要体现我们地球人的葬礼,那就不能用城里人那套黑衣鲜花,要用农村最朴实的那种。这样才能让马朔彻底感悟,这样我们才能拿到好评。”
“农村葬礼?”卫棠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安,正想要阻止他们,忽听得外面的哀怨猛地变了调子,一阵重金属架子鼓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阵阵的喝彩声。
喝彩声?
卫棠连忙探头看去,顿觉气血上涌,亮眼直冒金星,差点当场厥过去,“我看你们是想把我气死,反正现场就有现成的葬礼,把马朔跟我一换,你们连葬礼的钱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