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书桌容纳不下两个人,他们就地坐客厅的地毯,作业摊在茶几上。
江登翻开试卷,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握着的笔并无动作,不是他不想做,而是这试卷上的题怎么只看得懂标点符号?以前做题就跟吃白菜似的简单,现在怎么就无从下手了呢?
果然,大家都说高中那会儿的脑子是一辈子里最好使的时候,堪称智商巅峰期,高考完后全变成废物冲进马桶,现在脑子装着的知识大概仅限于一位小学生。
江登在这里已经两天了,也没关心过现时世界什么情况,眼前追林竞是头等大事。
人回到年少时候,好像连心也变幼稚了,十几岁的少年总有一颗闲不住的心,无聊就想搞事情找乐子,他转头去看旁边的人。
林竞今天戴了副大黑框眼镜,偏木纳的好学生风格,不像戴金丝边框眼镜那样斯文败类,但是后者比较迷惑人。
面对一堆作业,他面色沉稳,表面上看起来从容自若,一双手却正好相反,忙得不带停顿一下。
只见林竞的双笔齐下的技能重现江湖。
他有一个很厉害的技能,就是左手和右手一起开弓写字,而且两边写的内容不带重样的,他这技能没多少人有幸见识,只有在作业特别赶的时候才会出现,从前江登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不敢相信来着。
他屁股悄悄地向林竞那边挪了挪,桌子下盘坐的双腿膝盖碰膝盖,江登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戳着他的手肘,“竞哥,你写哪一科?”
“拜你所赐,抄校纪校规。”林竞咬牙切齿,有种忍辱负重的不甘,作业本上方摊开的是燕安六中人手一本的校纪校规书册,作业本上已经抄到第二遍的大半,左手写第80条,右手写第81条,还有不到20条,革命即将功德圆满。
虽然两边手的字体有点儿不一样,不过一样是好看的,江登就比较喜欢他左手写出来的字,折勾的转势行云流水,但是林竞日常喜欢用右手。
抄校纪校规是前天两人打架的惩罚,明天周一早上要给孙主任检查,还要上台面对全校师生朗读出来,光想想就窒息。
“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江登说着也不动手抄自己那份,林竞转头疑惑地看着还不动手的人,自己的手却一刻没停,好奇问:“你抄好了?”
“嗯~”江登摇摇头,得意说道:“我不需要抄,之前没告诉你,陈柏仁家有一台智能全自动写字机,能模仿各种字迹,估计现在它已经帮我抄完了,你要吗?”
“……不需要!”林竞很硬气地再补一句:“我自己抄!”
你他妈不明年说!
抄完校纪校规后,林竞匆匆摊开试卷,始终是今天要做的,也不管是哪科的卷子拿上手就开始干。
他做作业喜欢戴着耳机,里面放着轻音乐,手里的笔不答题的时候转得飞起,这些事从小的习惯一直改不。
江登把一叠试卷翻得刷刷响,“先做哪课好呢,嗯……语文简单,就你了。”
一分钟后。
江登翻遍语文书也没有找到试卷题目的答案,甚至开始怀疑过老师是不是弄错试卷。
林竞感觉肩膀被拍了两下,回头看到江登在他旁边笑得一脸谄媚讨好,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让他摘下耳机。
林竞摘下耳机,听他说:“你的作业做好哪些了,可以借给我参考参考吗?”
亏他还想得出参考两字。
林竞转到新学校才上了一天的课,不了解这位同学的成绩是好是坏,不过现在看他这样子,在什么水平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这人就是个学渣。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抄作业就抄作业,可以不说参考这么好听。”林竞嘲笑的意味说,完了重新戴上耳机。
见林竞没有要借作业出来的动作,江登上手拔掉林竞的耳机,“一张试卷五十块,换吗?”
林竞拧着眉看他,从来没见过人这么借作业的,以前别人借他的作业,一般都是帮他顶值日工作,从来没有人跟他用钱买这么市侩,难道这儿的城里人的交易方式都是这么简单粗暴且朴实无华的吗?
亏得林竞不是个爱财的人。
见人愣住了,江登催促他:“说话呀,换不换。”
“十多张试卷加起来差不多一千块,你有这么多钱?”
“嘿,小看我了吧,我用人品保证,不仅现在有钱。”江登脸不红心不跳地阐述‘事实’,“十年后,我身家绝对能有八位数,妥妥的优秀杰出青年,我这个蓝筹股绝对入股不亏。”
他说的虽然是事实,但是架不住对于此刻那是十年后的事情,林竞权当他是少吃一颗花生米,要不是家里没有花生,绝对给他端一盘出来。
林竞仿佛听了个冷笑话,讪讪一笑,“读书不行,幻想一个比一个会飞……”
“……”江登后觉自己说得太过玄幻,比如谁对他说五十年后我会是世界首富,他绝对能把腰笑断。
“你就直接说换不换。”江登说。
听到林竞扔下“不换”两个字,两人沉默了许久,林竞以为他会安静做自己的卷子,突然旁边的人越挤越过来,原本一挺宽敞的桌子,两人挤到一个角落里,肩膀碰肩膀。
林竞嫌弃地推开他:“你不挤得慌吗?回你自己那边去!”
“哎呀,别这么小气嘛,你继续写自己的不用管我。”江登的屁股有钉子似的怎么都挪他不动,他是要赖着不走,等一题抄一题。
林竞努力忽略他,继续做题。
两人手肘贴着手肘,鼻子还闻得到对方身上独有的味道,林竞突然感觉试卷里的题怎么那么难,明明是很简单的题,怎么就做不出来了,连耳机里放着首最熟悉的轻音乐都听不懂了。
试卷做得心不在焉,手里的笔没有落在卷子上,倒是转得很流畅,江登看他那五根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整齐,干干净净地,眼睛看着题目,手指没有规律地动作,那只笔被他玩得只剩下残影,唏嘘地说:“笔转得不错,变魔术的时候特别好看。”
哐铛一声,笔飞了出去,林竞表面冷静,实则心里已经不淡定,他说,“你知道?”
江登在心里赏了一个大嘴巴子。
林竞发现貌似从他们第一面开始,两人还是个陌生人,江登能叫出他的名字,知道他严重近视,才搬过来不到一天的家,他熟悉得能直接冲上来找人。
就在林竞不解的时候,江登心里在慌了。
完了!林竞是会玩些简单的魔术,但是这时候自己应该还不知道才对,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一位查过他底细的变态?
“额……我的意思是……”江登吞吞吐吐,尔后才灵光一闪:“我的意思是魔术师的手都好看,你的手很适合玩魔术,玩起来一定很好看,你会玩吗?”
江登抛出问题,掩饰成功。
林竞半信半疑,他把飞落到桌子边缘的笔捡回来,“会一点儿,小时候兴趣班学的,好多年没玩了。”
这事江登当然知道的。
他那双手用来抓床单也好看极了,不过这句话江登当然不会傻傻地说出来。
完了之后,气氛又陷入漫长的沉寂,江登想要跟他多聊几句,但不知道要展开什么话题,于是生硬在兴趣班的内容延续下去:“你还上过什么兴趣班?”
林竞写字的笔速不减,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书法。”
江登点了点头,这点他也是知道的,他知道林竞有学过许多技能,只是想找些话题聊一聊,增加两人的沟通。
语言交流可以小概率地窥视对方的内心。
“你是不是琴棋书画都学了个遍?”江登又故意问。
林竞又嗯了一声。
两人你写我抄,你问我答。
“会什么琴?小提琴?”
“嗯。”
“围棋?”
“嗯。”
“然后是书法,会画画?”
“就基础知识。”
林竞完全没有怀疑江登为什么一说一个准。
“牛逼。”江登竖起大拇指,突然起了想要逗一逗他的心:“你要是会跳舞那真的是能上天了。”
“……”林竞沉默了,手中正在旋转的笔再一次脱手转了出去,又是哐铛一声。
江登看他反应这么大,心想该不会他确实是有跳舞这个技能吧?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难道是他故意隐瞒。
这引起了江登极大的好奇心,他起兴地凑上去问:“你还学过跳舞对吧,是吧?说说你会什么舞。”
林竞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这反应,绝对是有!以后一定要把他这个技能挖出来。
两人的脸脸相距不过十厘米,江登笑道:“从你的眼神看出来你撒谎了,说出来又不会少块肉,难不成是肚皮舞?这么难以启齿不会是脱衣舞吧,唉,像你这样的人换个性别放在古代,十里八乡的小少爷大官人抢着送聘礼。”
林竞感到一股压力,连忙把人推开,耳朵红成番茄色了。
林竞这个人啊,越来越显露出少年的叛逆,隐隐约约有点乖张,逗一逗又好玩得很。
与从前清雅的形象没有半点相似。
但无论他是如何,江登是越发喜欢他了,真想立刻把自家大宝贝捧在手心亲一亲抱一抱。
江登侧脸趴在桌上,盯着林竞的笔头在卷子上快速滑动,无心提起一问:“你小时候上的兴趣班也太多了吧,周末两天哪里够用,加上晚上的时间才勉强够用,诶,你爸妈为什么要给你报这么多的兴趣班,你不喊累吗?”
只见林竞的笔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哪一句触碰到他心里的一根刺,双眼顿时暗了下来,失了流光。
江登见他情绪不太对劲,猜测或许是提到他刚去世的父母,他想要道歉,可是一句对不起到嘴边又立刻被 咽回肚子里。
这时候江登是不应该知道林竞父母已经去世的事,他要道的话是要道哪方面的歉呢?
他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说一句对不起。
林竞实在是忍受不了一尊大佛杵在旁边念经,把做好的试卷收拾出来塞给他:“坐回去!别烦我了。”
刚才的小尴尬瞬间翻篇,江登翻了一遍卷子,把两张英语试卷抽出来还回去:“英语的不要。”
“跟英语老师做抗争?”
林竞还不知道江登通晓四国语言,因为工作业务不断扩大,他还正在学习第五种语言,英语对他来说好比如吃生菜。
江登说:“我英语好着呢,一直是我的快乐源泉,比你好那么多。”说着还用双手比划了一段超大的距离,以显示自己确实牛逼。
竟然口出如此狂言,林竞就想杀一下他的锐气:“这么嚣张,比比?”
难得林竞主动来招惹,江登也来劲儿了,“好哇,比就比,就比下一次的英语测验,看谁的分数最高。”
林竞:“既然是打赌就要有赌注。”
江登想了想,“一顿火锅怎么样?”
林竞:“行!”
江登:“你输定了!准备好钱包,我不会嘴软的。”
林竞:“谁软还不知道呢。”
“反正不是我,我硬得很。”江登眉毛上挑,一句话被他说得色气不正经。
林竞听出别的味道来,但是又不好明说,那话表达的意思模糊,拎出来深究的话会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落地窗下的阳光逐渐偏移,阳台上的花盆影子越拉越长,夕阳橙得厉害,江登算算时间还有十多个小时就要回去现时,问林竞:“竞哥,你想好了没?”
“什么?”林竞正忙于解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问的是什么事。
“我昨天问你考虑的问题啊,你考虑得怎么样?”
林竞手上的卷子正好结束最后一题,他却恨为什么刚好是最后一题呢?
突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如救世主降临,林竞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抓起手机起身,“我外婆,晚点再跟你说吧。”
又是这样,时而找借口避开这个话题又或者被什么人打断。
等不到答案的江登失落地趴在桌子上。
房间里面传来林竞的说话声,听不清字眼,讲了半个小时还没出来,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要讲这么久。
江登想着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让他反感了呢?最终他收拾东西走了。
林竞结束外婆的通话出去客厅已经见不到人,不过桌上放了一张草稿本撕下来的纸,上面写了一句话——记得认真考虑哦,我等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