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整,巷口的麻雀还在屋檐上打盹。
林风已经跑完第三圈,汗水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校服后背湿透,贴在肩胛骨之间。
他呼吸平稳,脚步没乱,落地时脚掌像有弹簧,轻得几乎不惊起尘土。
这和一个月前不一样了。
那时他跑八百米就喘得像破风箱,现在一千米连气都不带岔的。
他停下,在墙根站定,做了个深蹲,又接三个俯卧撑。
动作标准,肌肉发力顺畅,没有以往那种“快散架”的虚浮感。
抬头时,太阳刚爬上对面楼顶。
光斜切下来,照在他脸上,映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他已经不怕天亮了。
以前天一亮就得躲人,宿舍里那几个家伙总在早课前堵他,抢书、推搡、往他饭卡里刷空余额。
他从不还手,也不敢叫。
只想着熬到毕业,找个厂子打工,还清助学贷款就行。
但现在不同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一本薄册子《五禽戏》。
纸页泛黄,封面有个拇指印,压住一个篆体“藏”字。
自打开始练它,伤口愈合变快,力气一天比一天沉,夜里睡觉也不再做被追打的梦。
他知道这本书从哪来,更知道给它的人说:“练熟了,命就攥自己手里。”
话不多,可够用。
他正要转身回宿舍,巷子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三个人,穿运动裤球鞋,袖口卷着,手腕上戴着金属手链。
是理工大后街有名的混混,张彪带着两个跟班。
“哟,这不是林书呆子吗?”张彪咧嘴一笑,“这么早出来遛狗?”
林风没答话,侧身想走。
张彪一把拽住他书包带:“急什么?咱哥几个好久没聊了。”
书包带“刺啦”一声裂开,课本掉地。
另一人抬脚踩住英语书,笑道:“哟,四级还没过?白念大学。”
林风低头看那脚,又抬眼。
他没动。
但身体已经变了姿势——重心下沉,双臂微张,左肩略沉,右肘护肋。
是《五禽戏》里的“熊形守势”,书中批注写着:“守中带转,卸力化冲。”
张彪没察觉异样,抬手就是一推。
林风肩膀一旋,借力侧滑半步,那股劲擦着他衣袖过去,落空。
张彪愣了下:“嘿?还会躲了?”
林风站稳,声音不高:“别再找我麻烦。”
“你说啥?”张彪瞪眼,“你他妈——”
话没说完,他挥拳砸来。
林风仰头避过鼻梁,拳头擦脸颊而过。
第二拳他抬臂格挡,小臂硬接一击,震得骨头发麻,可没退。
第三人扑上来搂脖子,林风顺势弯腰,臀部发力一掀,那人踉跄撞向墙。
张彪抄起路边扫帚杆,劈头砸下。
林风缩肩低头,杆子砸在背上,发出闷响。
他没倒,反而往前抢半步,右手如虎爪虚探,逼得张彪后撤。
三人围攻,拳脚纷至。
林风像风中芦苇,东摇西晃,却始终不倒。
他记不住所有招式,但身体记得。
虎扑的爆发,鹿抵的闪转,猿提的轻灵。
每一动都带着体内一股热流窜行筋络,支撑着他一次次避开重击。
有一次张彪踢他膝盖,他顺势翻滚,手掌按地刹那,指尖竟陷进水泥缝里半分。
他没注意。
只记得书里那句口诀:“猿提神意起,一跃破重围。”
他猛地蹬地,整个人弹起,翻身站定,离三人两米远。
冷汗顺着下巴滴落。
他站着,胸膛起伏,校服袖口撕了一道口子,脸上有擦痕,可眼神没躲。
“我说。”他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别再找我麻烦。”
张彪喘着粗气,看看自己红肿的手背,又看同伴狼狈的样子,突然觉得不对劲。
这人以前见他们腿都软,现在居然能扛住三个人轮攻还不还手?
“疯了吧你!”他骂了一句,捡起扫帚杆摔在地上,“走!”
三人退开,边走边回头瞪他。
林风没追,也没笑。
他站在原地,做了三次深呼吸,复盘刚才的动作。
哪一下该早半秒闪?哪一招要是用了虎扑就能制住张彪?
他越想越清楚,心里那团压了多年的浊气,终于裂开一道缝。
阳光照进来。
他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就在这时,街角拐出一个人影。
冷锋拎着菜篮,里面装着豆腐、青菜和一盒鸡蛋。
他路过巷口,目光扫过地面散落的课本、断裂的书包带、墙上新添的鞋印,最后落在林风身上。
他停顿一秒,掏出手机,解锁,编辑短信:
“老板,那小子,好像练出点样子了。”
发送。
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
脚步没变,神情如常,仿佛只是路过买菜的普通人。
但他眼角余光多看了林风一眼。
那一眼里,有评估,有认可,还有一点极淡的期待。
他知道凌尘要的不是打手,是能在这场变局里活下去的人。
林风没看见他。
他正低头捡书,一本本拍灰,塞回包里。
忽然感觉肩膀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飘落。
一片枯叶,不知从哪吹来的,贴在他右肩。
他伸手拂去,叶子落地,翻了个面。
叶脉交错,隐约浮现一道金线纹路,细如发丝,形似古符。
转瞬即逝。
他没察觉,抬头看了看天。
云不动,风停了。
巷子里静得出奇,连远处早市的吆喝声都像被按了暂停。
他眨了眨眼,以为是错觉。
可就在那一瞬,他听见体内某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像钟磬余音,又像血脉深处某种东西,轻轻应了一下。
他怔住。
脚下石板缝里,一株野草无风自动,叶尖朝上,微微颤了半秒。
茶香袅袅升起时,凌尘正把水壶从电磁炉上端下。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两下。
茶杯里水面微荡,一圈涟漪扩散至杯壁,戛然而止。
他吹了口气,茶叶沉底。
“还行。”他说,“没笨到家。”
窗外,一只麻雀飞过屋檐,爪子上沾着一点绿萝叶屑。
它没停留,径直飞向城市高空。
风重新吹起,卷走巷口最后一片落叶。
林风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那本《五禽戏》的封皮只剩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