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人间无数(四)
柳扶风2022-08-23 13:523,140

胸腔翻涌着酸涩的感觉,沈筠默然不语,艰难地接过了她的面具,

珠玉面具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岁,但被现在的主人精心保养过,表面的质感很好,除却斑驳的裂纹外称得上是件稀世珍宝。

她的故人,应该锦衣玉食,德高位尊。

只是不知,他的面具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沈筠心道。

任他细想也不知道其中因果,沈筠索性把它戴了上去,大小竟刚好合适,透过缝隙能够看清故棠的容颜,染着月华般的清冷。

来到衣架前,沈筠对着那件袍服犹豫了半秒,想起了故棠刚刚的威胁,硬着头皮把它取了下来,退到屏后更衣。

故棠无心去偷窥他,怅惘的神色掩在了暗夜苍茫中。烈酒穿肠,深深灼痛了她的心脏。

她想象着他出来的模样,有来之不易的欢喜,更多的是不知此举是对是错的茫然。

沈筠什么也不记得,对故棠来说,失而复得是痴人说梦。

她爱的是祝安。

还有成为监兵神君之前的沈筠。

现在的这个人,她爱么?

丁零。

云罗帘幕吊坠着的翡翠珠子交叠作响,敲冰戛玉,沈筠掀起纱帐一角,在帘后踌躇。

故棠闻声去看,那个戴着面具的金袍仙者正离她数步之外,长身如竹,墨眸似漆,宛如冬日夏云。

交汇了视线,沈筠避无可避,决心往前迈开了步子,故棠在见到他后,眸底还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异样的温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沈筠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了故棠的心上。神君大人逾越了百年光阴,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再见时风.流不减,驻足在她不远也不近的位置,温柔地同她对望,恍若隔世。

“会喝酒么?”她笑着问道,酒意微醺。

也不管沈筠是否答应,故棠用自己喝过的杯盏,兀自给他斟了半杯。

也许故棠真的醉了,连眼角都泛起了薄红。沈筠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望着她强颜欢笑的脸欲言又止。

分明难过的很。

沈筠一言不发,从她手中拿过酒杯,闷着头仰面喝下。甘烈的液体顺着喉线往下移动,五脏六腑似在滔滔燃烧。

故棠没有错漏他的一举一动,近乎着迷般盯着他的喉结。目光最终停在了他的唇处,还沾着未干的晶莹。

嫣然一笑。

收回酒器,故棠复指着放在青案上的檀木古琴,幽幽道:“弹琴。”

不再是问句,而是命令式的口吻,容不得他拒绝。

沈筠没有违抗她,转身退到琴边,坐在榻上准备抚琴。

音律是洛天门必学的一门功课,沈筠最拿手的乐器也是这古琴。他拨弦试音,琴身跌宕出婉转的音调,袅袅绕梁。

好琴。

他暗叹,蕉叶式的杉木琴身和斫琴工艺世间罕见,书画其上的细腻图案别具风采,简洁明丽。

他没有看到琴背刻了两个小字,名曰出岫,与祝安的知还相呼应。

正在思虑给故棠弹什么曲子时,沈筠瞧见案上叠着一沓零散的曲谱,谱名叫孤光散,将计就计给她奏这一首。

余光观察着故棠的反应,她阖上了眼帘,倾城的侧脸惹人怜惜,沈筠定了定心神,抬指按住了琴弦。

凛冽的乐音起伏,如远山静谧的湖泊因风吹皱,无人之处激起层叠的波澜,揉乱了埋藏多年的心事。

渐入佳境时琴音清远乍寒,天地间忽然落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渐次绽放的梅花傲然而立。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沈筠参悟了些许曲中情意,纵然这曲谱并不完整,有些地方还出了差错,依顺着自己的感觉将它填补,流畅地弹奏下去。

琴声泠泠作响,回荡在九重宝塔之上,一如当年的景茗台神君奏乐,万灵谛听。

最后一道弦音落下,一曲终了,沈筠收袖而立。倏尔撞上了故棠毫不掩饰的深情目光,氤氲着朦胧的水雾,心神一颤。

“过来。”

她的声线低哑,含蓄着捉摸不透的轻柔。

沈筠缓步靠近她,故棠的手顺势拉下他的衣襟,二人以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近到能数清她每一根睫毛。

下一秒,唇瓣相接的触感薄如蝉翼,伴随入夜后的些许凉意,意外地烙在了沈筠心上。

是吻。

沈筠的瞳孔骤然放大,来不及细想,故棠又加深了这个吻,循循善诱,舌间的香津润湿了那片如羽的柔软。独属于她的妖媚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拨云撩雨。沈筠本能地环抱住她的纤细的腰肢,沦陷在触手可及的温软里。

刹那情动,沈筠停止了思考,就在他还在流连那人的唇齿的余香时,怀中人突然抽离,猛地从他眼前消失,在九重高塔中急速坠落。

“故棠!”

沈筠神智回笼,不假思索地跟随她跃出窗外,焦急呼唤着她的名字。心道一声剑来,伸出手去抓她的胳膊,试图把她救下。

醉眼朦胧中,故棠看见日思夜想的神君大人从天上飞来,再一次摊开掌心,她幸福地笑着,抬起手去触他的指尖。

久别重逢的温暖。

只这一瞬,沈筠就将她拉入怀抱,在即将堕地时御剑上行,于漆黑的长夜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银光飒沓。

好险。

沈筠侥幸,低头去看被他救起的妖后,此刻正瘫在他怀里举起手,摩挲着他脸上的面具,安然无恙。

她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灵动的眸子里盛满了月光。

玩弄了一番他的脸后,故棠莞尔,喃道:“神君大人。”

“你又救了我一命啊。”

“我好想你……”

“我等了你不止三百年……”

柔弱的少女趴在他胸口嗫嚅,削玉的肩膀忍不住颤抖着,藏了三百年的委屈要和他诉说。

神君!!?

沈筠一惊,故棠又无赖地缠上着他的后颈,仰首在他唇上嘬了一口。吻罢后心满意足地阖上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很多年都不曾流露出这般安心的睡颜。

不似第一个吻那样旖旎绵长,第二个吻如甘霖般浇灌在沈筠心上,余生同样难忘。

身后是十五月夜碎银般皎洁澄澈的满月,蕙质兰心的金袍道长横抱着绝代妖后,他们屹立在如雪剑刃上,衣袂翩翩,迎风飘荡。

少年人的眸色深深,滚烫着情愫万千。

少顷,他忍着辛酸和痛楚,越出了逾距的一步,俯身回吻她的额头,在她耳垂温言,字字缱绻。

“晚安,谷主大人。”

······

重新飞回宝塔,沈筠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弯腰脱下了她的鞋靴,顺便检查了她的腕部,缚妖索的烙印消退了许多。

掖好被褥后,沈筠坐在床边沉默着端详她的睡颜。

故棠睡的很乖巧,只是好看的秀眉依旧微蹙着,在梦中都害怕着别离。沈筠抬指将它抚平,一道拨开了散落在她鬓角的凌乱青丝。

希望她能够做个好梦,最好梦到和神君的重逢。

三百年仙陨的神君,只有西方监兵神君了,那位故人当真是高不可攀的贵人。

沈筠比不上他分毫。

他却克制不住对故棠动心,她的一颦一笑如噬骨的绕指柔,无刻不在勾引他的灵魂。

所以那个吻,对他来说是告别,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僭越。

欺骗了故棠,披着神君的外壳,贸然吻了她。

沈筠摘下了面具,摆放在她枕侧,又换回属于沈筠的朴素玄衣,将鎏金袍服挂在衣架上,掸去广袖上的烟尘,提剑欲去。

临走时他多看了一眼端放了纸墨笔砚的沉香书案,上面卧着一副素雅的墨花图,裱好了框,四行清秀隽永的字迹明晰可见。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心念到最后一句,沈筠移眸望了一眼故棠熟睡的位置,吹灭了宵烛,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

“你昨天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第二天清早,谢宣打着哈欠看见沈筠从房内出来,连珠炮似地向他发问。

“还留下不清不楚的字条,什么有要事在身,今晚暂时不回来了,害我和长庚兄担心了一夜没睡好,又不知上哪去寻你。”他这话倒是真的,绝俊的脸上新添了两道黑眼圈。

沈衍听到动静也从客房内走了出来,板着脸问道:“你昨晚去找顾姑娘了?”提到她的名字时还着重加强了语调。

沈筠认错:“我去找她了,怪我一时冲动,对不起。”

“你去找顾姑娘也要捎上我们一起啊,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彼此也还能照应不是……”谢宣念叨着,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

看他的样子也知道是无功而返,沈衍道:“下次不要再一个人了。”

沈筠点点头,跟在他们后面下了楼,找了个采光好的位置用餐。

谢宣捻了个肉包塞进嘴里,边吃边道:“修平,你昨天不和我们一起去玩实在是太遗憾了。”

“嗯,为何?”沈筠咽了口银耳粥,甜而不腻。

“我们昨天去逛了群妖谷香火最旺盛的一座庙,你猜怎么着,竟然是死了三百年的监兵神君的白.虎庙。”

“真是奇怪了,现在都没什么人记得前任西方神君是谁,白.虎庙基本上都变成了毕方庙,但是群妖谷所有的庙宇都供奉着监兵神君,天界的人在妖界备受尊崇,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后面的话沈筠没有用心去听,脑海中一片空白,藏在袖底的指节发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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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与卿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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