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冰冷、机械的忙音,一下一下,钻着陆承远的耳膜。
他举着手机的姿势,僵在半空,宛如一座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客厅里水晶灯的光芒刺眼,却照不进他此刻的瞳孔深处。
那里,是一片黑暗。
“陆承远,第一,我儿子,他叫陆梓轩。”
“第二,他不是废物,他是天才。”
“第三,如果他的人生真的被毁了,那你应该问问你自己,还有你身边那个处心积虑的‘好阿姨’,到底都对他做了什么。”
苏晚的声音,已经消失。
但那每一个字,都化作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听觉神经,在他的记忆深处疯狂撕咬。
我儿子。
不是你的儿子,是我儿子。
她用这三个字,在他和轩轩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他是天才。
三年前,那个午后,她冲进书房,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辰。
“承远你看!这是轩轩自己写的AI模型!”
而他,挥手,不耐烦。
“小孩子乱画的东西。”
那双眼睛里的光,是如何熄灭的?
陆承远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最致命的,是最后一句。
“……你身边那个处心积虑的‘好阿姨’……”
好阿姨?
白月?
处心积虑?
她怎么会知道白月?还用上“处心积虑”这个词?
陆承远的大脑嗡嗡作响。
一个又一个被他刻意忽略、被白月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所掩盖的画面,此刻,挣脱了枷锁,带着令人胆寒的恶意,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
***
时间,倒回一小时前。
他刚从技术总监的办公室出来,那句“这更像一个留了后门的作弊程序”,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坐在车里,拨通了白月的电话。
短暂的死寂后,电话那头,传来她带着恰到好处惊慌的声音,每一个字节都浸透了委屈。
“承远哥……你在说什么呀?”
“我……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冠军是买来的?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带上了哭腔,一如既往,是他最熟悉的那种、能瞬间击溃他所有防线的柔弱。
“我只是看轩轩那么喜欢机器人,又心疼他比赛压力大,所以才托宏科的王总监帮他优化了一下程序……”
优化?
陆承远当时只觉得这个词刺耳,但现在,在苏晚那句“处心积虑”的映衬下,“优化”这两个字,竟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毒!
“我以为只是举手之劳,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承远哥,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轩轩啊!”
为了轩轩!
好一个为了轩轩!
他当时听着她滴水不漏的辩解,只觉得烦躁恶心,直接掐断了电话。
可现在回想,她那看似完美的解释里,每一个字,都是在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将手机砸在副驾驶座上,屏幕亮起。
那张被他设置为屏保的、白月巧笑嫣然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每一寸肌理,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
他麻木地开着车,带着儿子回家。
“砰!”
他终是没忍住,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
刺耳的喇叭声撕裂了车内压抑的死寂。
后座,陆梓轩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一根根细密的锈针,扎在他的太阳穴上。
“哭什么!一个奖而已,输不起吗?!”他从后视镜里,盯住儿子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声音里满是火气。
“他们……他们都说我是骗子!学校论坛上全是我P的遗照!”
陆梓轩猛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屈辱和怨恨。
“都怪她!都怪那个女人!”
陆承远的心脏,猛地一抽。
“如果她没有走,如果她还像以前一样陪着我,我怎么会需要白月阿姨帮我‘改良’程序!我怎么会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骗子!”
“都是她的错!”
稚嫩的声音,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向那个远在天边的女人。
当时,他竟觉得……儿子说的有几分道理。
是啊,如果苏晚还在……
可现在,陆承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
轩轩,是什么时候开始,把白月“帮忙”当成理所当然?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那个离开他的母亲身上?
是谁,在他耳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灌输着这样的念头?
回到别墅。
客厅灯火通明。
白月早已像个真正的女主人般等候着,她换了一身素雅的居家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憔悴和担忧。
看见他们,她立刻快步迎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承远哥,轩轩……你们别难过。”
她说着,便自然地蹲下身,想要去抱陆梓轩,姿态温柔得像一尊圣母。
“轩轩不哭,在阿姨心里,你永远是最棒的。你妈妈她……她可能只是在国外太忙了,没时间关心你,你不要怪她好不好?”
她每一句“安慰”,都在不动声色地给苏晚定罪。
这番话,瞬间引爆了陆梓轩所有的委屈。
他一把推开白月,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我没有妈妈!我恨她!我只有白月阿姨!”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客厅炸响。
而陆承远,这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就在白月垂下眼帘,做出悲伤心疼表情的前一刹那——她的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得逞的精光!
那道光,阴冷、锐利,像毒蛇的信子。
虽然只有一瞬,却被他捕捉得真真切切!
轰!
陆承远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他看着白月那副“委曲求全”的姿态,看着儿子对苏晚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一股混杂着惊恐与暴怒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走到沙发旁坐下,本能地掏出手机。
一条强制弹窗的国际新闻,赫然占据了整个屏幕。
【天才画家SuWan新作《涅槃》惊艳欧洲,威尼斯双年展破例为其预留核心展区!】
SuWan……苏晚!
新闻的配图上,那个他以为会落魄潦倒的女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画师服,站在异国明媚的阳光下,脸上是专注而宁静的笑容。
那笑容,干净、纯粹,不带一丝阴霾。
耀眼得狠狠烫伤了他的眼睛!
好啊!
好一个苏晚!
他的儿子在这里身败名裂,他的家庭摇摇欲坠,他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
而她,那个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在地球的另一端,风光无限!
凭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和尖锐的刺痛,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所以为的,她离开他之后会后悔,会摇尾乞怜。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巴掌。
没有他,她非但没有枯萎,反而活得更好,更耀眼!
这比任何商业上的失败,都让他感到难堪!
“苏晚!”
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全身的血液冲上头顶,理智的弦轰然崩断。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无视、被抛弃、被比下去的屈辱感,手指颤抖着,从黑名单里翻出了那个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他要质问她!他要撕碎她那副风轻云淡的伪装!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咆哮,而她,只用了三句话,就将他所有的狂怒,都变成了一个指向他自己的、天大的笑话。
……
“承远哥?承远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白月担忧的声音将陆承远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
目光,死死地锁在白月那张写满了“无辜”与“关切”的脸上。
他看着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