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或者说，我是她的低配版才对。
我跑去书房的柜子里翻出一本相册，我知道林安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看。
相册的封面已经微微泛黄，我颤抖着手打开它，里面的东西让我呼吸一窒。
里面的几张照片全部被人划烂，看不清原本的相貌，我往后翻了翻，终于在夹层里找到一张完好的照片。
照片里的林安正在睡觉，女孩噘着嘴亲他的脸，看起来青涩又唯美。
她可能就是白茶说的那个初恋了吧。
我不懂，明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
是还想继续拿我当乐子吗？
门从外面被打开，我跌跌撞撞地起身，不想被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却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婉婉！”
林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扶住我，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满地散落的照片。
他瞳孔一缩，苍白着脸在一堆照片里疯狂翻找，然后宝贝似地将那张完好的照片捧在掌心，眼眶通红。
“婉婉，你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留给我吗？”
我努力忽略心头的刺痛，淡淡开口：
“既然你已经找到你的初恋了，那我可以离开了吗？”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里，林安一直愣在那里。
我不耐烦地想起身离开，却被攥住手腕拉向他的怀抱。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颈间，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男人干涩又低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
“是啊，我找到她了……”
“怪我，之前把她弄丢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大学。
在那里我没有朋友，所以下课时我一般会趴在桌子上看书或发呆。
“呦，我们的谢学霸又在看书啊。”
“可不是，次次都是第一呢～”
有人阴阳怪气地接腔，周围瞬间响起刺耳的笑声。
头顶的阳光被影子遮住，熟悉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
我低着头准备离开，却被他伸手按在座位上。
“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慵懒的声线自头顶响起，微凉的指尖落在我的脸上，像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缓慢游走，随后停在我的下巴上。
我紧张地绷紧神经。
下一秒，我被钳制着下巴强迫抬起头。
“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他无趣地嗤笑一声，将我往旁边推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力气让我无法稳住身形，我的头磕在桌角上，破了一个大洞。
汩汩的血顺着额头淌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努力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无力启唇。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我？”
“没有为什么。”
只是因为想，所以这么做了。
多么可笑的理由。
一个人心血来潮的霸凌毁了我的一生。
梦境不断变幻，我仿佛行走在无边的黑夜中。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
我看见不远处林安牵着叽叽喳喳的少女漫步在樱花树下，两人宛若一对璧人。
他细心地替女孩拿下头上的花瓣，笑得温柔。
不知道女孩说了些什么，男人脸上泛起红晕，然后凑过去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猝不及防与他的视线对上，他笑弯了眼，嘴唇不断开合。
隔着纷纷扬扬的花瓣，我勉强读懂了他的口型。
“婉婉。”
我蓦然睁大双眼，从床上坐起来，身后立即覆上一具躯体。
“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
他的声线中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我低垂着眸子，拉着他的手摸上我额头的疤。
“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林安，是你亲手把我送进地狱的。”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那我陪着婉婉一起下地狱，好不好？”
那个女人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林安身边。
刚开始只是在医院，到后来她已经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在他后面回家了。
我搞不懂为什么明明他的初恋就在桌子旁坐着，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喂我吃东西。
他可能想拿我气她，但我不允许自己成为谁的替代品。
所以我趁着林安去开会的时候悄悄离开了。
出了医院后我才发现，我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我茫然地走在马路上，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谢婉，你怎么在这里？”
白茶亲切地上前挽住我的胳膊。
“刚好我要去找林医生，我们一起去吧，对了，你和林医生真的是未婚夫妻吗？”
她好似不经意间问起这件事，但我还是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怨怼。
“不是，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吧。”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离她远了些。
察觉到我的动作，白茶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你没有失忆对不对？你和林安是怎么认识的？你这个贱人，装作一副清纯的样子给谁看！”
她神色阴狠，抓住我的领子大力摇晃。
我被她晃得有些想吐。
影影绰绰间，白茶的脸和记忆中霸凌我的林安的脸重叠在一起，然后变得愈发清晰。
我记起来了，当初霸凌我的那个人是白茶！
“放开我！”
我奋力挣扎起来，推搡间，我被她推向车流涌动的马路上。
“去死吧！”
砰！
巨大的声响过后是剧烈的疼痛。
白茶早已慌忙逃走，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痛苦地流干血液。
我感觉身体轻盈起来，灵魂飘在半空呆呆地看着下面那个被撞得面目全非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安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跪在地上，把我抱进怀里，颤抖着将手伸向我的鼻尖，想要感受我的呼吸。
向来稳重的男人在此刻也失了方寸，喉间发出破碎的哽咽：
“婉婉，别睡，看看我……”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我下意识伸手去接，泪珠却直直穿透我的掌心砸在地上。
“林安，别哭……”
看着他的眼泪，我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难过得发不出声音。
“对不起，之前那么对你。”
“对不起，我忘了你……”
多么可笑。
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可我却再也触碰不到他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死后我一直没有消散，而是一直以灵魂状态跟在林安身边。
我就这样看着他默默地把我送到医院的停尸间，一点一点为我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他就这样不吃不喝陪了我两天，然后又把我送去火化。
在我的尸体被抬进焚化炉的那一刻，他终于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醒来后的林安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的状态，好像几天前失控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飘过去戳了戳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嘟哝道：
“年纪轻轻的干嘛老板着一张脸，肯定是你看起来太凶了，我才把你当成霸凌我的人的。”
“林医生，我可以进来吗？”
一道娇媚的声音传了进来，还没等他回答，外面的人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滚出去！”
林安头都没抬一下，沉着脸呵斥她。
白茶也不恼，兀自走到他桌前俯下身子，语调轻柔：
“我知道婉婉的去世对你打击很大，但我相信她肯定不想看见你这副颓废的样子。”
“而且婉婉那天还特意交代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故意扯开衣领，在林安面前露出她饱满的事业线。
“不许看！我才没说过这种话！”
我生气地跑过去想要捂住他的眼睛，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那天你和婉婉在一起？”
林安蓦然抬起头紧盯着她的眼睛。
“对啊，所以你要赶快振作起来。”
白茶毫无防备地点点头，红着脸又往前凑近了一些。
“好，我听婉婉的。”
林安低着头，声音晦涩，让人读不懂里面暗藏的情绪。
那天过后白茶经常会往医院里跑，还美其名曰帮我照顾他。
她带来的饭菜林安也是照单全收。
“你快看，白小姐又来了。”
“谁说不是呢，三天两头就来一次。”
“林医生这么优秀的人，换我我也天天跑。”
白茶带着饭盒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得意洋洋地走过，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林哥哥，大家好像对我们有什么误解呢，要不下次我就不来了。”
她把饭盒摆在林安面前，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
“可以。”
林安只顾着在纸上写写画画，闻言也没多大反应。
“哎呀，你讨厌～”
白茶的笑僵在嘴角，她绕过桌子走到林安面前，娇嗔了他一眼。
“我的心意难道你还没明白吗？”
她羞羞答答地将手覆在林安手上，欲语还休。
“我想婉婉也不会怪我的，毕竟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恰巧此刻林安的手机亮了一瞬，我隐约在上面看见了我和白茶的名字。
他低头瞧了瞧，眼底划过一丝嘲讽，稍纵即逝。
“好啊。”
我没想过他会同意，就像我从没怀疑过他对我的感情。
但现在看着他那副和谁在一起都一样的无所谓的表情，我的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如果说之前我还窃喜能以现在的样子陪在他身边，那我现在恨不得灵魂也能随着肉体火化。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也无心去管，只顾着仓皇逃离这里。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里，我每天都跟在林安旁边，近乎自虐般看着他和白茶的相处。
“林哥哥，你喜欢我吗？”
白茶坐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前一点一点的。
“当然喜欢了。”
林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那…婉婉和我，你更喜欢谁呀？”
林安长得很好看，宛若上帝最偏心的宠儿，白茶被他迷得晕晕乎乎的，一下子问出了深藏在心中的问题。
听到我的名字，他的手骤然收紧，怀中的女人发出一阵惊呼。
“林哥哥，你捏疼我了。”
林安慢条斯理地松开手，摸了摸她的小脸。
“当然是更喜欢你了，要不是可怜她，我早就把她丢出去了。”
“说起来我之前还霸凌过她呢，把这样一个精神病留在身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只是可怜我吗？
一天之内听到太多意外的话，我的心好像已经疼到麻木了。
“想不到林哥哥这么坏。”
“其实我之前也霸凌过她，长得一副狐媚子样，就会装清纯。”
白茶兴奋地涨红了小脸，娇嗔了他一眼。
“我好像也有点坏，我们简直天生一对。”
林安缓缓攥紧拳头，面上还是漫不经心的，他凑近吻上她的唇。
两人忘情地拥吻着，我流着眼泪冲他大喊。
“林安，我讨厌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白茶气喘吁吁地被他放开，眼神迷离。
“谢婉被车撞的那天你也在吧？”
林安突然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
“我只是问了她一点事情，谁知道她反应这么大，我就不小心推了她一下，林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刚刚还在柔情蜜意，现在被他这样盯着，白茶有些慌乱，下意识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林哥哥，你不要生气。”
她踮起脚又想凑上去吻他，却被他冷淡地推开。
林安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朝她晃了晃。
“你刚才说的话全都在这里面，我劝你最好去自首。”
白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发疯般上前想要夺过那支笔。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林安一脚把她踹开，他赤红着双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的女人。
“就你自以为是的喜欢，让我失去了我最重要的人！”
白茶被法院判决的那天我也在。
林安联系了之前被她霸凌过的人指证，再加上那支录音笔，她最后被判了无期徒刑。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一路上林安一直沉默着，我跟在他后面叽叽喳喳。
“原来你是要替我报仇呀，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好了。”
回到家里，他跑过去拉上窗帘，然后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地开口：
“婉婉，你在吗？我已经把窗户关住了，没人能看见你，你出来让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我心下一惊，下意识屏住呼吸。
漫长的寂静过后，他苦笑两声。
“我听得到你的声音，你嫌弃我脏了是吗？所以不愿意出来见我。”
“求你，不要…讨厌我…”
男人像是被全世界所遗弃，哭得破碎又委屈。
“你不会再理我了，是吗？”
我刚想开口回答他，却看见他径直往浴室走去，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只好在外面等着。
好半天没看见他从里面出来，我敏锐地发现门缝中溢出来的水。
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立马穿墙过去查看，眼前的一幕却狠狠撞击着我的眼球。
林安躺在浴缸里，手腕上是一条狰狞的伤口，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我们唯一的一张照片。
我哭着扑过去想要替他按住不断流血的手腕，却无法触碰到他。
他苍白着唇，精准地定位到我的方向。
“婉婉，你愿意来见我啦，我不脏的，你别讨厌我。”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描摹我的眉眼，明明知道碰不到，却还是固执地碰了一次又一次。
“真好，还能再见你一面，现在总不会把我认成霸凌者了吧？”
他强忍着手腕上的刺痛和我开玩笑。
我胡乱擦着脸上的眼泪，使劲摇摇头。
“不会不会，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如果不是我非要出国，你也不会……”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不舍地看了我一遍又一遍。
“我的婉婉是独一无二的，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这句话说得毫无头绪，但我知道他是在回答我之前犯病时候说的话。
我勉强对他扯出一抹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我知道，你别说话了好不好，林安，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我突然能碰到他了。
林安的眼睛亮了亮，他强撑着将手贴在我的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然后彻底闭上眼睛。
我爬进浴缸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慢慢变冷的体温，慢慢闭上双眼。
林安，我来陪你了。
林安番外：
我和她的相遇是一场意外。
那时候我出去散心，她站在樱花树下笑得张扬，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
她很活泼，每次看到她的笑我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但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毕业后我要去国外求学，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漫长的三年，我每天都在思念她。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我迫不及待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
下飞机后我发现手机里有好几个她的未接电话，再拨过去时那边已经关机了。
然后我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再次在医院见到她，我几乎快认不出来她了。
她变瘦了，眸光也暗淡了，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
更重要的是，她不记得我了，她把我认成了霸凌她的人。
她防备的眼神让我想起她前一段时间的反常行为。
那时她试探着问我能不能早点回来陪她，我忙着赶实验，忽略了她的情绪。
现在想想她原来在向我求救，那时的她该有多么崩溃。
医生的话让我彻底失控。
即便我已经是一名颇有名气的心理医生了，但我也帮不了她。
我把她带回了家，每天守着她，生怕她出了意外。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厌恶的表情还是让我心痛不已。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甚至会幻想出一个从来不存在的人。
于是我只能更加小心地守着她，但意外还是来了。
看着她静静地躺在停尸房里，脸色苍白，我有一瞬间想要去陪她。
但我不能，我要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找了侦探调查以前的事，隔的时间有些久，调查起来不太容易。
婉婉出车祸的那天监控刚好在维修，我只能从那个白茶身上入手。
我假意和她在一起，她慢慢对我放下防备。
我突然能听见婉婉的声音了，在我吻白茶的时候。
婉婉说她讨厌我。
我很想看看她在哪，但我还是忍住了。
白茶判刑的那天婉婉很高兴，一路上都叽叽喳喳的，让我生出一种我们还似从前的错觉。
回到家我向她坦白我能听见她的声音，我求她出来见我，但她不肯。
可能是还在怨我吧。
也是，如果当时我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及时回来陪她的话，也许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我躺在她躺过的浴缸中，缓缓划开自己的手腕。
很疼，我却笑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原来这么疼，所以你才没能坚持下来。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突然能触碰到她了。
我努力睁大眼睛看了她一遍又一遍，想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
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