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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2023-06-28 10:463,132

  朱文光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他考虑太多了。说,也没有什么秘密;不说,估计更受罪。朱文光到过国民党监狱,那里关押着政治犯,可以说不是人呆的地方。不说潮湿、黑暗,还透着一股霉臭味儿,每次拷问都得出血,叫“出门见喜”。对于那些拷问官来说是个好兆头,打牌会赢,遇到长官会得表扬,甚至还会有意外之财到手,就好像出征之前要杀人祭旗。朱文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共匪抓住,用他的血来祭旗。所以说,朱文光心想,反正都是一死,何必死的那般屈辱呢?就像共匪,被杀被砍,都要站着,叫跪着不干。朱文光的一个朋友参加了一次枪毙政治犯的观摩,有一位共党,腰杆挺直着,为了防止喊口号,舌头已经割掉。只有几片破布遮着下身,身上露出一道道血痕,有些已经化脓,冒着血水,腥臭无比。一个军官走到他面前,吆喝:跪下!那几个人都怒视着,那名军官上去对腰就是一枪托,还没有砸趴下。另一个上去对着腿弯子就是一脚,似乎跪下了,又站起来了,嘴都歪了还是坚持嚷。朋友说,这才是好样的。虽说人都是从娘肚里爬出来的,但是死也不能跪着呀。死了,都是躺着,在死之前,是人,是要站着的。这般想着,朱文光不自觉有了骨气。一句话:不说话,不跪,视死如归!

  周维炯给朱文光端来一把椅子,是竹子做的,还挺雅,就是有点旧,上面出现黑色的斑点。其实朱文光不认识,那是一种特殊的竹子,叫斑竹,是周维炯从老家斑竹园带来的。他老家就是以这种竹子命名的。这个椅子是周维炯他爹亲自做的,所以周师长走哪儿带哪儿。按照周维炯的说法,有感情。周维炯说,斑竹上的斑点都是穷人的血和泪,我得记住。周维炯说得很慢,害怕朱文光听不懂,斟酌着,温和地说,坐吧。

  朱文光算是听懂了,也不客气,头昂着,坐下了。坐下了,往下一看,觉得给自己端椅子的年轻人与他年龄相仿,可能是领导的警卫员吧。这个人国字型脸,眉毛很重,嘴唇厚,行动显得很稳重,又不像小兵,满脸稚气,但行动倒有点老辣。态度也很温和,似乎在想法与自己沟通。这一套,朱文光也设计过,这就叫先礼后兵,到时候,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十八班刑具都用上,到后来就是扒皮抽筋了。朱文光很怀疑能否挺得住,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挺下去。想到这儿,朱文光干脆闭上眼睛,决定不吃那一套,镇定地在那养神。

  周维炯微微笑笑,走到一张条桌旁边,翻开证件,看了一会儿坐下说,你叫朱文光?

  朱文光睁开眼睛,看看,还是没说话。

  周维炯说,国民党对你们宣传很多,说我们是红毛野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还说我们是共产共妻,是败坏伦理纲常的恶人。看见朱文光看着自己,周维炯把手摆摆,这个时候,朱文光才发现周维炯与自己的手不一样,这个年轻人虽说个头中等,手臂也不算长,但是手掌特大,像芭蕉扇。这般一挥,虎虎生风,感到有一股难以拒绝的力量。周维炯示意他不要说话,保持沉默。接着说,你以后就会明白,我也不与你解释,我想说的是,你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你是四川人。

  朱文光有点吃惊。在飞行队里,哪里人是要保密的,就是证件也不允许显示,就连甘丽娜也不知道。结婚在武汉,没有告诉家里,这是纪律,谁要是泄露了,有可能被怀疑。在飞行队,大队长说,一年前,有一个飞行员叫吴波,技术好,又在美国培训过,就提拔当了小队长,还特批找了一个爱人,但是,没过半年,此人无影无踪了。有的说是派往美国学习去了,有的说是在执行特殊任务时牺牲了,不管怎么说,都不知道真相。作为大队长,他心里明白,就是不能说透。就像大队长说的,在飞行队,最最重要的是纯洁性,连秘密都保守不了,何谈纯洁性?要是被赤化了,损失可就大了。朱文光心想,面前这个年轻人咋知道的呢?一定是猜的。

  周维炯继续说,你家也是穷人,你父母还有你两个哥哥三个姐姐也都是农民,在四川,他们也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朱文光听着,眼睛开始睁开,看着周维炯,很奇怪这个年轻人能在一两天之内就知道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情况,不知道为啥?朱文光还是不说话,他现在认定,这个年轻人就是共党特务,也许飞行队的底细他都知道,这样说来,那些哥们,今后可危险了。

  你刚结婚吧?周维炯问。

  听到这话,朱文光已经不是惊讶那么简单了,他再也忍不住了,眼睛从小变大,睁着大眼睛说,这你也知道?说过,垂下头,后悔。

  不要紧的,朱文光,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的,你妻子叫黄秋英,这是艺名,真名叫甘丽娜,她爹是教授,对吗?我们不会给你难堪,只想跟你交朋友,要是你愿意,可以放你。

  太假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一个特务,说这样的话,哄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朱文光这样想,也就真不真假不假问了一下:放我回去,真的?

  还能有假吗?周维炯说,我不是跟你做宣传,你也可以不听,但是我必须说。你在国民党那里听来的都是假的,都是对我党的造谣诽谤。中山先生在世的时候,两党都奉行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三民主义”,可中山先生尸骨未寒,蒋介石就发动内战,要置我们于死地,你说我们该咋办?

  ……

  你可能很奇怪,我们怎么能在一两天之内就知道你的全部情况,跟你说吧,你留学苏联,在苏联学习驾驶技术,回国后,被国民党招为特级飞行员,这一点,我们多年前就通过苏联朋友把你的档案搞到了。不光你的,在苏联上过学的,我们这儿都有。至于你新婚,是最近的事情,我们有朋友,不告诉你,对你保密,也对所有人保密。因为我们要对朋友的生命负责。至于你在苏联的档案,那个也很秘密,为啥对你说?我们也是充分研究的,觉得你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退一步讲,即使不能成为朋友,苏联那边,也没有损失。

  巧舌如簧。朱文光出了一身冷汗,他虽在心里说,但是不得不承认,人家工作做得细致,完美,超前。太超前了。

  椅子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朱文光坐着觉得不舒服,扭头看看。

  周维炯说,你不用看,这种竹子别看黑点多,可结实了,也很卫生。你们四川就没有这种竹子。跟你说,这种竹子叫斑竹,我老家就住在斑竹园。那里盛产。为啥长满黑斑呢?

  朱文光抬眼看看,似乎在询问。

  周围炯说,在我们老家有个传说。

  朱文光似乎有了点兴趣,问,什么传说?

  你喜爱京剧,但是你知道黄梅戏吗?朱文光还是盯着,没说话,周围炯知道朱文光很想知道,于是就说,说起来还是有点来头的。有一个叫黄梅的姑娘,不仅长得好看,嗓音像百灵,唱歌特别好听,特别是本地歌儿,唱起来有滋有味。黄梅母亲得病,为了治疗,向当地张财主借了一大笔钱,最后也没有治好。母亲死了,债务也到期了,没法偿还,只能与她爹相依为命,到处以唱歌谋生。黄梅长到十七八岁,她爹就给他许配了人家。小伙长很不错,年龄相仿,身体结实,与黄梅情投意合。但是小伙家境贫困,不得不给张财主家打长工。黄梅也不嫌弃,还是愿意嫁给他。可是,黄梅的美貌和歌声,被财主知道了。张财主已经有了六房,还不满足,贪恋美色,就到姑娘家逼债。黄梅父女没钱,小伙儿也拿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以身抵债,就嫁给了张财主。黄梅嫁过去之后,闷闷不乐,再加之思念情人,就在高楼上唱歌。声音传遍山野,小伙儿听到了,就躲在竹园里,远远欣赏。黄梅一边唱歌一边哭泣,泪水从楼上落下,打湿竹子,又顺着竹子往下流,留在竹子上的泪水,迎着月光,像杜鹃啼血。到第二天太阳一晒,竹子上就出现了斑点。大财主为啥是大财主,就是依靠方圆百里的竹子。竹子生了黑点卖不掉,有个道士点拨,说是搭个戏台,请戏班唱三天大戏,可以治疗。财主就在自家竹园里搭台唱戏。小伙子利用这个机会带着姑娘逃出财主家,到另一个地方谋生,在那唱戏。因为是用心血唱的,曲调哀婉柔媚,十分好听,姑娘唱着,思念家乡,思念她爹,不久于人世。人们世代传唱,就以黄梅姑娘的名字命名,所以叫黄梅戏。

  噢,还有这样的传说?朱文光爱听京剧,听说黄梅戏,就来了兴致。听了周维炯这般娓娓道来,结冰的思想开始松动。于是他抬头看周维炯,觉得不像传说的那样。这位说起话来还蛮有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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