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举座震荡,清河的脸腾地红成了猴子屁股;清宴不自在地清清喉咙;阿停皱起了眉头;阿西张大了嘴巴;阿英若有所思⋯⋯
而阿司,她⋯⋯她⋯⋯她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少奶奶,您⋯⋯哈哈哈哈⋯⋯您是认真的吗?”
舒德音:⋯⋯所以我和她们谈这个事情有这么好笑吗?很想找孙妈妈和曹妈妈救命了怎么办⋯⋯
等到阿司对上舒德音无比认真无比正经的眼神时,她的笑声慢慢停了。
她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一圈人:“您是说我⋯⋯我们的婚事?”
“是啊!”
“少奶奶,我们不嫁人的!”
这回轮到舒德音和二清表情碎裂了:“啊?”
话说四阿其实各有悲惨的身世,她们已经当成笑话在南边跟师兄弟们讲了无数回了。到了侯府面对的都是娇滴滴的娘们儿,生怕会接收到别人同情的眼神,所以她们都不约而同懒得讲了。
总之就是,因为都有一言难尽的童年,所以被舅老爷收养的时候,她们都非常感恩,默默地决定要嫁给舅老爷⋯⋯
舒德音:“等等?你们是认真的?”
四阿都害羞地点点头,阿停赶紧道:“当然除了我们,其她几十个姐妹都是这么想的⋯⋯”
几十个!
舒德音不可遏制地回忆起舅老爷那张胡子拉杂的脸,虽然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但人品没得说,女孩儿都喜爱他也正常⋯⋯的吧?
阿停觉得越说这事越妖魔化了:“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都是很友爱的,跟京城里勾心斗角不一样⋯⋯”
清宴只觉着这个舅老爷实在太高端了吧!别人三妻四妾已经能硝烟四起了。可他几十个爱慕者,还能让她们和平共处!
阿停看着她们的表情有点绝望,阿司站出来澄清:“都说了你们想多了!我们都只有几岁!”
这回大家是真的不敢想多了!舅老爷也不是禽兽啊!
阿西表示对大家的觉悟十分满意。不敢让她们继续胡思乱想,言简意赅地把这事说完了。
“其实哪里懂什么嫁不嫁的,就是觉着那样就能一直跟着主子了。后来长大了,就都不这么想了。但大家都说好了,要一辈子忠于主子。若是成婚生子,还怎么忠于主子呢。便约好了大家都自梳不嫁的。”
阿英默默听她说完这段话,又对舒德音道:“少奶奶曾经让我们想想以后的路,我们私底下也说,主子将我们给了您,便是让我们忠于您的意思。别说主子会不会同您有意见冲突,若是有冲突,我们也只能跟着心走了。”
这一下子从婚事,就说到了忠心为主上头。舒德音觉得自己接收的信息好像有点多,她想缓一缓。
她摇摇手,道:“我明白了。”
于是本来想好好探讨一下大家的感情观和目前的感情动向,结果竟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相比较之下,四阿会不会在两难之下选择舅老爷,她倒没那么在意了。
她第一次知道自梳这个说法。
说是按着一直以来的习俗,女子若是嫁人,便要把头发挽起来。根据发式,便能知道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还是归于夫家的妇人。
于是,南边有些地方的女子,因着各种原因,若是决定终身不嫁了,便自己把头发挽起来,从此做妇人打扮。
这样的女子,同嫁人了也没有区别,不过嫁的人却是自己。
她们要承受和妇人同样的规矩束缚:妇人不得与其他男子苟且,自梳女便不能和任何男子苟且;妇人要守贞洁,“好女不嫁二夫”,那自梳女也必得一时不得反悔,终生不能有婚姻之事。
舒德音不知道女子还可以这般的!云阳长公主活得恣意吗?似乎是的。但她的恣意,是从娘家的身份地位来的,是因为她曾经按照社会风俗嫁了人,只不过是丈夫已逝罢了。
若是她一开始就说自己不嫁人,那会如何?只怕能被宗室和朝廷的口水淹死!
天底下第一等的贵女如此,更何况其她人呢?男子终生不娶,还可以说他放荡不羁;女子且试试?
先要说你身体必有见不得人的隐疾;再要说你必然貌若无盐见不得人;还要说你品行不堪令人退避三舍;当然也少不了怀疑你是河东狮一枚能叫男子胆寒⋯⋯
此外说什么名声啦贞洁啦,总之所有的揣测都只有一个方向:这个女子有问题。
没有隐疾、长得不丑、品行过得去、脾气温顺、名声和贞洁全无瑕疵?呵,这样的女子会舍得不嫁人?
世间观念便是如此。极少数的女子或许为了逃避嫁人,要把自己投入到道观中,去做一名女冠。前文中提到的一人便是如此。
那人是谁呢?许厚璞第一次去买铺子时,那个卖铺子的东主柔姑,身旁有个女冠,叫元一的。
当然,此时舒德音还不认得她,暂且不提。
只说舒德音私心里觉得,时下女子,一没有决定嫁人与否的权利,二甚至没有决定嫁给谁的权利,实在是太不公道。
粗粗听过去,自梳倒是个好办法:可以避免嫁给不愿嫁的男人,而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再往下看,其实还是没有自由:竟然不许反悔,不许和男子往来。
此时舒德音当然不知道,无论男女,总是有些需求。
但道理是共通的,既然女子没有丈夫,为何不许再和人好呢?她的身体是她自个儿的,为何不许她依着自个儿的心去支配呢?
她将这件事想得疯魔了,思绪翻飞,越想越深,反而害怕起来,先对四阿说了。
“你们不许自梳!要是没有如意郎君,或是自己不想嫁,那便不嫁!我总不逼你们的!”
在书院不小心遇到许韧的时候,她正好还在琢磨这个问题,不经过大脑,上前问他:“先生,您对自梳怎么看?”
许韧他博览群书,见识超乎常人,竟然果真连这个都知道。
“迫于无奈的选择罢了。怎么问起这个?”
对!迫于无奈!这世间没给那些女子选择的空间。为了喘息,她们只得在世间绑缚她们之前,先把自己绑缚起来了。
舒德音看着许韧的眼神不由带了感激:女子自梳,怕是对男子的挑衅。可是许先生他,竟然是从女子的角度来看待此事的。先生,谢谢你!
她的眼神一递,许韧又华丽丽想多了:头几天还在相思许厚璞,今日又问自梳的事情,这孩子的感情世界到底经历了什么?
或许连他都没有意识到,当他以为舒德音竟然“庸俗”地小小年纪就耽于情情爱爱时,他对舒德音隐隐还是有些失望的:说好的高屋建瓴心怀天下呢!小情小爱是对你灵气的消耗啊姑娘!
所以舒德音问起自梳的时候,他也潜意识地只把它和舒德音的情感相联系了,“小看”了舒德音的思想高度。
舒德音:说什么思想高度,不过是想寻找在这世间浪的正确姿势。
等她脑海中的小风暴终于平息了,去找清河的时候,清河认真告诉她:“少奶奶,您说我自梳好不好?”
舒德音简直:喵喵喵?不是都说你喜欢铁七的吗?你这是什么心路历程?
但无论她怎么问,清河都不肯说了:铁七和铁三之间的“兄弟”情深,本就是惊世骇俗的,她怎么好随便说出去呢?哪怕是说给少奶奶听,那也⋯⋯
不对,尤其不能说给少奶奶听啊!她还是个孩子啊!
孩子舒德音只得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去同曹妈妈请教了。
曹妈妈撸起袖子就去找清河了:小姑娘,你的烦恼都说给我听!妈妈替你排忧解难!
清河不说,打死都不说。但无论如何,清河答应了舒德音,只要舒德音不逼她嫁人,她就不自梳!
曹妈妈想算了算了,就这样吧!等铁七跟着侯爷回来,她说不定就全忘了今天的信誓旦旦了!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但目前舒德音身边的人除却一个清河,其她都没有开窍。
世子夫人一直在给许璐寻摸婚事,许璐对此其实也是有些抗拒。她从前和世子夫人表达过想法,被姐妹淘一刺激,她对目前京城闺女们的婚姻套路,就更加不喜了:
到了婚龄的女子都比拼婚事,谁嫁得高谁嫁得低;之后就比拼嫁妆,谁的妆奁厚谁的只是面子货;之后就是丈夫疼不疼人啊有没有出息啊;婆婆慈爱么小姑子刁蛮么妯娌难缠么;再往后就是孩子孙子曾孙,或许还要比比最终的诰命,接着就只能比谁活得长了。
一眼看得到底,可怕,真是可怕。
得亏没叫许璐听到这个自梳的说法,不然她非得拿到世子夫人面前说道,把世子夫人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而许瑷呢,她乖得死:只要他人好、待我好、也尊重我姨娘,那便好了。
好嘛,要说她这算是没有要求吧,偏偏这便是最难得的要求了。
徐掌珠呢?也是一个做派:“能讲到一块去,能打到一块去,那便行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成功把舒德音惊了个踉跄:“要能陪我打马球吃蟹黄包,那就更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