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最喜欢鹿了。她的名字就是出于《诗经》的《鹿鸣》——“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而她的小名,更是出自这一篇的起兴句“呦呦鹿鸣”。
如今舒德音有些后悔了:若是应了老燕王妃来给她做伴,是不是就能经常来撸小花鹿了?
老燕王妃要是知道她这么想,怕是要呕出一口血来:大晋朝的超品王妃,还比不上一只小花鹿有魅力,天理何在呐!
两人这一撸,就罢不了手啦!
又是轻轻摩挲,将小花鹿按摩得爽翻天;又是捡起嫩树枝来,轻言细语哄了它,劝它再吃一口呀,快高长大呀;又是想求着它用那纯良的眸子多看她们一眼,“姐姐喜欢你”⋯⋯
这会儿是真的能瞧出来这就是两个小屁孩儿,再多的懂事、稳重,在小花鹿面前全融化了。
野萍:不好意思,你们的人设掉了!
直撸了大半天,老燕王妃那头都叫开午宴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走出去好远了,还一步三回头的:“小花鹿,莫忘了姐姐呀!”
野萍简直要笑死了,回去就连说带笑同王妃说了。
两个人闹了个大红脸:有么?我有那么蠢萌么?不知道不可能我不信!
老燕王妃笑道:“那鹿还是三年前,我娘家的侄子亲手捉回来的。他家里不好养,就放在我园子里。无事就来瞧瞧长得如何了。”
舒德音心里爱极了那鹿,又觉得它在野外过得好好的,叫人捉回来了,难免不自由。心里有些喟叹。
老燕王妃又道:“⋯⋯你们这般喜爱,我便同那小子说一说,便把那鹿留下来罢。”
舒德音还以为王妃的侄子本要把小鹿放归山林呢,忙道:“这样怎好呢?娘娘万勿为了我们留下它。它在园子里自然是过得好的,但若能回归山林,想必它也快活,”想想又担忧,“只是它已叫人养了这几年了,也不知还能不能适应山林。”可别一放归,就成了林中猛兽嘴里的猎物呀!
老燕王妃默了默,道:“那还是留着在园子里好。”
她面对着两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自然不去说她那侄子许韧,打的其实是把小鹿养肥了吃肉的主意。
这美丽的误会啊!
许韧:小鹿那么可爱!我要吃小鹿!
这小鹿倒叫舒德音联想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何尝不像那小鹿一般,从危机重重的密林里,避到了相对安全的园子里,叫人圈养着。日子自然是好过一些,只是若有一日回到山林中,还有那生存的本领么!
她应当引起警惕才是。
舒德音就是这么个日常给自己念紧箍咒的少女了。
孙妈妈也不知道舒德音背了这么多担子,她只是忍不住要来给舒德音念念紧箍咒:
“虽是还小着,情谊都是慢慢培养起来的。如今您和三少爷不如从前那般好了,可不要小看这一点隔阂。长此以往,只有越来越冷淡的。还是要寻个机会,多和三少爷亲近亲近⋯⋯”
舒德音自然知道孙妈妈说的有理,但有些事情,她光想想就怯了:“⋯⋯我想想怎么做。”
“我的好少奶奶,这种事情,还要想什么呢?您做几个菜请三少爷来吃,或是给三少爷送几回宵夜。又不用刻意把事情一五一十掰扯个清清楚楚的,自然而然的,也能回转几分的。”
舒德音想了老半天,确实不能听之任之,还是要努力抢救一下的。
她就亲自守着做了几个菜,叫清河去请许厚璞来吃。
许厚璞来了,见到的就是舒德音盘坐在暖炕上,微微笑着迎他:“来啦!”
许厚璞脚步停了停,不自觉带了几分沉重,慢慢到暖炕上坐了,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兴致来了做几个菜,想请三哥来尝尝。”
许厚璞就尝了,拿起筷子来每道菜都吃了两口,竖起大拇指道:“都好吃极了。”
说完,他又夹起几块小牛肉,放到舒德音碗里:“你也吃。”
舒德音静默了一息,迟疑了再迟疑,终是诚实笑道:“三哥,我还在守孝。”
本来想敷衍过去的,但今天这一出,不就是为了消除隔膜?难道要用敷衍来杜绝敷衍?
许厚璞也是一愣,他从前是记得这事的,今儿是怎么了?心不在焉到这个地步了么?
他急急跳下来,道:“我竟忘了,真是⋯⋯”一时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筷子慌张地往桌上一放,“我⋯⋯我还有事,你先用着吧!”
说着拔腿就往外走,舒德音脑子木了木,怎么就这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哥!”
许厚璞听她叫了这么一声,只觉烦恼无穷无尽:“我⋯⋯我最近心绪烦乱,等我想一想,好么?”
舒德音不自觉就湿了眼圈,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落荒而逃。
孙妈妈和曹妈妈都关心地守在外头,看许厚璞就这么跑出来,也是慌了:“三少爷⋯⋯”
许厚璞答了什么,舒德音竟没有听见。
两位妈妈闯进来时,舒德音提着筷子,慢慢在吃那一小盘山药。
一口口吃了,抬头已是平静了:“我饱了。拿下去让她们分着吃了吧。”
孙妈妈把一声叹息藏到了胸中。本要伺候着舒德音漱口,却见她碧玉手执了细白杯,低头时,滚落一滴泪。
“妈妈,我⋯⋯”我好想我娘。
到底什么都没说。
漱了口,再昂起头时,除了那一道泪痕,什么都没有了。
阿停觉着舒德音心里也不知道憋了多少难为的事,为了逗引她开心,特特嘱咐了阿司来说赵宽那事的后续。
“⋯⋯神不知鬼不觉可不是胡说的,别说那赵家四房了,就是英国公府,费点脑子,我也进得去⋯⋯”
阿西冷冷吐出一句:“一要看费的是谁的脑子;二要看是自己进去还是被人逮进去;三要看是横着进去还是竖着进去。”
阿司满脸的“人艰不拆”:“⋯⋯横竖我是人鬼不觉地进去了。那赵宽断了两条腿,还有闲心睡得香甜呢!我就把他叫了起来⋯⋯”
舒德音扬了扬眉:这操作,赵宽表示痛彻心扉。
“⋯⋯他倒是求我来着,还死活缠着我问,到底是谁派我去的。我自然告诉他实话了⋯⋯”
波心听得好紧张:“你说的是谁?”
阿司就知道大家对她的智商是极有信心的:“自然是赵四老爷啦!”
大家都仿佛透过阿司看到赵宽一言难尽的表情般,个个露出了迷之微笑。
“然后呢然后呢?”
阿司耸耸肩:“然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就把他嘴堵了,把他的膝盖都敲碎啦!”
最后一个“啦”字,语音绝对是上扬的,不容辨认的愉快。
大家:⋯⋯最精彩的地方为什么讲得这么烂啦!你到底会不会讲故事!
舒德音想着这便罢了,她总不能真的把赵宽杀了。从此后赵宽死也好活也好,她不再去补刀就是了。
“赵四太太怕是这几日就要离京了。”
可不是嘛,赵四太太真的怕死了。这回她是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原来的凶手做的,还是舒德音做的。实在不敢上门来扰舒德音,只闹着让女孩儿们收拾东西,一家子要去投奔娘家。
“纵是家里的嫂子容不得我们一家,大不了我去寻个院子,自家在外头住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追到你外家去害宽儿的!”
女孩儿们也觉得京城是待不得了,都想跟着母亲出去避避。
那赵四老爷不肯走,他还指望着养好了伤再去寻柳玉澄呢!再说了,哪里有比皇城根更好的地儿?
赵四太太就不去管他了:“你爱在这里就呆着吧,我们离了你只有更自在的。”
赵四老爷:!!
他倒是想用一纸休书来威胁呢!可如今这个房头家徒四壁的,没了赵四太太经营,他也怕自己有天连饭都吃不起,更不要说花天酒地了!
只能骂着骂着,看着赵四太太头也不回走了!
这个毒妇呀!都说夫者大过天,她就这么把重伤的丈夫丢下来走了!有本事,你就不要回来啊!你⋯⋯你就算回了,要是不老老实实把嫁妆交出来,你看老子还要不要你的!
他家如今跟个筛子也没什么分别了。这通狠话传出来,京城顿时又是一片欢乐的笑声:这也是英雄的后代呢!
英国公府听了传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英国公特特命了人去骂了赵四老爷几个时辰,把个窝囊的赵四老爷生生骂哭了才算完。
赵四老爷:伤自尊,太伤自尊了!
在京城欢乐的气氛中,定远侯回京的日子就近了。
因着要献俘,钦天监特特看了时辰,定了二月十二的辰时三刻进京。
许家人头天早早睡了,到日子时还没天亮,阖府都起来了,井井有条的洗漱里,隐隐带了点骚动不安。
都知道侯府是渡过了一劫了,可没到定远侯殿前对答的那一刻,总不能全然放松的。
等全家人坐着车马出府时,天刚麻麻亮。
也就是才解除了宵禁的时间,但除了许家,街上已经有了别家的车马了。
世子夫人撩开帘子看了看,有跟车的婆子就回道:“世子夫人,在前头的,是清江侯家里。”
世子夫人冷笑,这一家家的,如此关切,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从定远侯身上割下肉来,都想着能不能分一口进嘴里。
马车停在东城门口的玄武街上。一家子都没有功勋官职在身,因此都不能去接的。只能和满京城的人一样,在玄武街寻个位置,看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