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舒德音还在闺中的时候,也和出身不好的穷亲戚打过交道。
她祖父也是传说中的“泥腿子”出身的,倒没有什么“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的偏见。
公允地说起来,今天许家的人,真的不算全心全意接着这门亲戚。至少,这要是徐家或安家的人来,大家的态度再怎么也不会如此。
不一定是势力,舒德音觉着,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二太太身上。
王家人也好,跟着来的小姐也好,虽不算有见识,到底没有露出什么大奸大恶来。能被许家大部分的人默默给厌恶上,二太太居功至伟。
她是活生生把她娘家人本应得到的款待给作没了的。
其实哪有那么多不偏不倚啊。你让我不高兴了,我就让你更不高兴,让你在乎的人也不高兴,不过如此罢了。
舒德音想着这个,不由默默给王家人点了蜡。
然后她就把这些事丢过背去了。她不是圣母,王家人如何,她是真不关心。
或许她应该关心一二?
清宴一直盯着水云居,来回报说二太太特别赏了那位孟小姐,又百般叮嘱了孟小姐多跟着王家的小姐过府来做客。那投契的劲儿,怕是连王家的小姐都要退出一射之地去。
舒德音以为二太太这是要用亲近孟小姐打自个儿的脸。
清宴迟疑了一下,道:“有一个猜想,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就是,我一个人能为有限,总有想不到的地方。”
“奴婢猜测着,二太太觉得孟小姐有那样的身世,和您天然就不对付。似乎存了些念想,想把孟小姐⋯⋯接进府里来。”
培养一个傀儡,替她战斗在第一线,多么英明。
“一个客居的女孩子,难道还能拿我如何么?”
清宴苦笑了一下:“若是进来,自然不是客居身份,怕是要⋯⋯做半个主子。”这是说二太太想抬了孟小姐做姨娘。
舒德音睁大眼睛,二太太还想着这一出呢:“我都要出府的,纵是抬了个姨娘,又能拿我如何?”
清宴想说,少奶奶就是出了府,也不是永远不回来。
只要还有在府里的时候,姨娘就能派得上用场;再说,若是拴住了许厚璞,少奶奶岂不是一生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最不济,也能膈应膈应舒德音。这对于二太太而言,就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清宴近来和波光接触的多了,也带上了点生意思维。凡事用利益得失衡量一番,思路都清晰了呢!
听清宴委婉地说完,舒德音觉得,若是二太太对付的不是自个儿,那她真要赞一声二太太的顽强:
生命不息,祸祸不止。二太太认准了舒德音是个仇人,那真是废寝忘食在寻找克敌制胜的法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才是真正的“胜不骄败不馁”呢!
学习领会了二太太不折不挠的战斗精神,舒德音就把这事放下了:“随她去吧!”
清宴和清河都急了:“少奶奶!”怎么能算了呢!要真迎进门了,多少恶心呢!
舒德音笑道:“我曾经同三哥说过,在我长大前,他不会纳小的。”
清河欲言又止:可如今不一样了啊!
哪里不一样呢?她也说不好,大概是三少爷和少奶奶之间,已经有什么改变了?
舒德音也知道不一样了啊,正因为知道,才随她去:“纳不纳的,看三哥的吧。”
两清对视一眼,都觉得少奶奶有些意气用事了。
这要是由着三少爷,万一他答应了,可如何是好呢?那时再出来反对,只怕也不好做了。
她们以为舒德音是中二期的拧巴,不懂得夫妻间的经营,和许厚璞生了嫌隙后就心灰意冷了。
其实不是的。但多的,舒德音就没往下说了。
“清宴,你恨不恨我呢?”
没头没脑的,清宴却奇异地听懂了:“朝廷如何说,我是不懂的。我只是个私塾先生的女儿,只知道知州贪婪,挪用了河堤拨款,水利工事年年都是敷衍。那个知州,是被少奶奶的伯父绳之以法的。”
舒德音眼睛有些发热,清宴继续道:“⋯⋯况且,便是他们说的是真,同少奶奶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这么一句,那便也够了。
清宴走时,又调转脚跟,问舒德音:“您既不知奴婢会不会恨您,怎的没有防备着奴婢呢?”
舒德音眼睛不由就瞪大了:“我若实话告诉你,我脑子压根没想起来这一茬,你还感动吗?”
清宴:⋯⋯
舒德音再如何聪明,她也是个孩子。哪里就有那么滴水不漏了?她知道伯父是冤枉的,自然不可能看着一个桃州人就想着,对方会否因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恨自己。
她又不是二太太!
这天二太太又接了孟小姐进府里来,还带着在府里转悠了几圈,朝着湘仪院的方向绕了绕。
孟小姐在桃州也就是个小富之家的千金,自然没有见过这般的富贵。
看着侯府这滔天的权势,听着二太太回忆起嫁进侯府的经历,心怎么能不乱起来?
这就是二太太要的。
孟小姐是曾经的她,羡慕什么,期盼什么,梦想什么,她有什么不知道的?
说孟小姐在她面前是透明的,那也丝毫不为过。
可是,孟小姐只看到二太太是她的榜样,却怎么想得明白,二太太不会让她真的成为下一个自己,永远不会。
舒德音从湘仪院出来,正好看到那两人比母女还亲热的样子,彼此搀扶着在园子里走着。
她见了便见了,径自走她的。
二太太鼻子喷出口热气来,气哼哼对孟小姐道:“你瞧瞧,就是那么个忤逆不孝的丧门星,侯爷硬是压着我小三娶回来。我真是⋯⋯”
孟小姐震惊道:“她⋯⋯她怎么不来同您问安?”
“人家气焰高着呢!哪里把婆母放在眼里!唉,要是我早见了你就好了⋯⋯”
孟小姐低着头羞涩,其实内心一阵战栗:早见了我⋯⋯早见了我就怎样呢?
然而二太太像只是说说而已,不提这个话茬了。孟小姐真是百爪挠心呐!
舒德音是去拜访云鹿书院的山长牧弘。
她想进云鹿书院念书,其实没那么容易。
云集书院是男院,引天下英才的意味多些,也接收了一些才华出众的寒门学子。
可云鹿是女院,寒门里有几个女子念书识字的?也只有上层人家的小姐才讲究这些。
又因为世人对女子苛刻,恨不能把女子都锁在深深庭院中。纵是放她们出来进学,也要约束得滴水不漏,不叫她们受到一丝丝不好的影响。
一来二去,云鹿书院的门槛就高了些。
若是没有一定的背景、没有人替你打保票担保、没有通过严苛的才艺学问考核,对不住,我们答应收,其她学生的家长也不能答应啊!
舒德音的身份特殊,是“国鼠”的孙女,又是已婚的“妇人”,几乎不会有可能进去的。
舒德音早就有准备。
她这几个月无一日懈怠,攒了许多功课,挑了自己最满意的簪花小楷、馆阁体各一张大字;一副寒梅图;策论和读书笔记各三篇,精心制成了一个集子,多少能体现她的所学。
许瑷说牧弘当山长以来,做了许多变革,一直致力于让更多的女子接受教化。但凡有女子因定亲之类的事情退学,他都十分痛惜,有时还要上门去劝学。
因着这个重要情报,舒德音又仔细回忆起舒恭之关于治学的理论,拣出些适合女学的,也写成了一个小册子。虽然不说有多少高明吧,至少是个态度。
她之前是想着托一托许绍诤递给牧弘,许绍诤就算她的引荐人了。
结果老燕王妃那日听她说了想去进学,竟然放在了心上,递了帖子说愿意做她的推荐人。
这倒是全没有想到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全是遇了贵人啦。定远侯是一个,舅老爷是一个,如今又多了个老燕王妃。
她又是感激,又是有些羞惭,总觉得自己拒绝去陪伴老燕王妃,着实是太不知好歹了。
接了信,她就带着准备好的“履历”和资料去拜访牧弘。
牧弘和夫人就住在书院里头。如今还未开学,书院里倒是十分清静的。
舒德音走在里头,就想起了和母亲陪舒灼华来时的情景,不由带了丝丝追忆的笑。
沉浸在回忆里信步走着,清河在一旁急道:“少奶奶,少奶奶⋯⋯”
舒德音抬头,就见眼前一架轮椅。那轮椅上坐的,托着腮笑眯眯的,不正是在平宁侯府园子里见过的青年?
那青年许韧也不放下手,说着话时,头还懒洋洋支在手上,一耸一耸的,有点滑稽:“二小姐,又见面啦!真是巧!”
舒德音客气地福了福:“还未请教,公子是?”
许韧眨眨眼:“你猜?”
舒德音皱皱眉,认真道:“公子如此行事,恐怕不妥。”
许韧的头再一次从手上重重滑落。他坐稳了,跟着认真道:“请二小姐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