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带了赧然:“大姐姐也吓坏了吧?其实我和三哥并没有想那许多。本来这个婚姻,也是祖父的权宜之计。如今我便是出了定远侯府,也不会有什么龙潭虎穴。认真说起来,倒是我过河拆桥了。”
她都将自己黑成了这一步,许玥还能说什么呢?一时心中哀恸,竟脱口而出一句:“当真没有转圜了吗?”
舒德音的脸僵了僵,有些体会到了自己那时执意劝许玥时,对方的为难之处了。
她低了低头,总算把笑容收起来了:“大姐姐,如今我同三哥年纪都小,到底以后如何,其实无人能知。硬要绑在一起,不过途生了许多挣扎怨念,我只怕那时不光我与三哥,只怕掌珠也不得安宁。
“既然如此,何不解开来。若是我们有缘,日后再见,未必不能再续。若是实在无缘,早早脱身,也是少些烦恼苦楚。”
许玥心头一震,顿时想起了她的心事:舒德音究竟是因着不曾动心,还是生性豁达,这些都不重要了。可她说的对许玥竟然也极适用。
打定了主意要走,首先自然是将曹妈妈打发了出去,到舅老爷给的宅子里,将一切事物准备了;其次她觉得最要紧的,竟然是清河的婚事。
清河这些天就没有断过眼泪,这些她想得只有比舒德音更透彻的:“少奶奶,奴婢要跟着您。”
“跟着我有什么好呢?我以后什么都不是,不过一平民女子罢了。”
“奴婢只跟着您,您是贵妇人奴婢跟您,您是平民奴婢跟您,您便是乞人,奴婢也跟您!”
舒德音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也并没有给过清河什么莫大的恩惠,如何就这般死心塌地呢?
“你心悦铁七,我单是瞧着大姐姐和……三哥,我便知道了,爱而不得,是多么煎熬的。你如今还小,不懂得。等以后你懂得苦楚了,便要后悔了。”
清河只一味摇头:“我不喜爱他了!奴婢不会后悔,死也不悔。”
舒德音哑口无言,背地里还是寻了孙妈妈:“您看要如何是好呢?”
孙妈妈想了想:“若不然婆子去问问?”
舒德音赶紧点头,想想又道:“不若您先问问铁三师傅?请他旁敲侧击问一问。”
据说时下人们最容易对女子有偏见了,即便是两情相悦的,若是女子先透了风声意向,也要被人平白看轻了几分。
孙妈妈应声往外走,突然又回头来:“少奶奶,无论您和三少爷以后如何,婆子都跟着您走。”
舒德音扬了扬眉:“如今侯爷在府里,您回到他身边去当差,岂不是好呢?”
孙妈妈笑笑不语,径自下去办差去了:定远侯身边再有体面,怎么比得上一个将你当人看的主子呢。
铁三倒希望铁七能和清河凑到一起呢:这样他就不会继续对舒灼华投注一腔无用的心慕了。
他便又拉着铁七去喝酒,话题七拐八绕地就说到了清河身上。
铁三就笑了:“那却是个好丫头,听说无一处不周到的。便是少奶奶身边有那许多人,也只有她一个最贴心了。”
铁七点点头,对这个倒没什么异议的:“是个好丫头。”
铁三又笑道:“只是不知以后会如何了。若是少奶奶离了府里,今后身边丫头们的婚嫁,只怕没有在府里轻易。”
铁七莫名也有些惆怅,他是极不愿意舒德音走的,总觉得若是她走了,就有什么羁绊彻底扯断了,以后必会叫他悔恨的。
但到底是什么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郁闷地连喝了三两杯,愤愤道:“三少爷也太不知所谓了!”
得,铁三把他灌醉可不是要听他乱骂三少爷的。赶紧撕了块肘子堵了他的嘴。
“那些却不是咱们能管的,只是我想着,如清河那般的好姑娘,若是能趁着三少奶奶还在府里,好好给寻个郎君嫁了,岂不是……”
“不成!”
铁七一巴掌将铁三拍得歪斜了,斩钉截铁道:“不许你给清河找人嫁了!”
铁三激动得话音都在颤抖了:“为何?”莫非这孩子对清河还是有些好感?莫非……
“清河是少奶奶的人!当然要留在少奶奶身边!”
铁三:白激动了……
“再说了……”
铁三又提起了一颗心,再说什么?再说了你也喜欢她,不希望她嫁给别人?再说她要是离开,你也跟着走?再说……
铁三脑补的那一切,被铁七一句话碎成了渣渣。
“再说了,你自己都有媳妇了,你惦记人家清河那么多干什么?小心你媳妇醋了!”
铁三:我谢谢您了……
铁三又一次坚定了信念,跟铁七这种脑子缺根弦的人,啥拐弯抹角的方法都不好使。
“你也说清河不错,若是说给你做媳妇,你觉得如何?”
铁七还以为他是说笑的,当下笑得酒杯都捏不住了:“你说啥呢?清河?和我?我们怎么可能呢?她也不喜欢我,我也……”
“她要是对你还过得去呢?”
铁七脱口而出:“那我也不喜欢她啊!我喜欢……”
他的脑子突然冻住了,他张口结舌看着铁三,铁三只觉得坏了。
他的嘴张了又开,开了又张:“我喜欢……我喜欢……”
铁三忙执了他的手,把杯中酒全倒进他嘴里,殷勤又给他满上:“你就是个棒槌,谁都不喜欢的!就喜欢喝酒和打打杀杀了。快喝了,等明儿醒了,哥带你松松筋骨。”
铁七慢慢将酒喝了,慢慢趴在桌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舒德音自此就不再苦劝清河留下了,无论是以后再有所爱,还是真像她决心的那般再也不嫁,横竖只要舒德音有口饭吃,总不叫她饿死就罢了。
丫头们只怕比府里的主子们要多了解几分舒德音的性格,她不说则已,说了就必要办成的。
因此丫头们一个个也都来说了,无论如何,都要跟着舒德音离开的。
舒德音头都大了,这么多人,以后都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了,若她不能好好混出个人样来,岂不是她们的人生都毁在自个儿手里?
她这时真真感到了一句“和离”背后的千钧重量,看着定远侯时,心里又虚了几分。
“祖父……”
定远侯也不搭理他,笔走龙蛇练着大字,扮足了高冷范。
舒德音忍不住叹气,再如何都没法开口揭穿他,说他此刻已经写得形聚神散,只怕心思不宁。
她只好撑着下巴坐着,一心一意陪着祖父练字的势头。
定远侯被她看得心里烦闷,将笔一扔:“休想叫我心软了!”
舒德音不由笑了:“祖父开口,便是对德音心软了。”
“你可还记得,我那时问你为何要回到侯府来,你自己说的,这里可以保你衣食无忧、安全无虞。德音,我知道你得了好大一宗嫁妆,衣食自然无忧。但你不过一十三岁的小儿,抱金过市,徒惹觊觎。”
舒德音默不作声,这些她也想过的,一直在想,拼命在想。但就算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总不能一直再巴着许厚璞,做了他的一根绳索。
“祖父心疼我,我知道的。便是不做您的孙媳,我还可以做您的孙女。试问还有谁敢得罪我呢。”
定远侯一声冷笑:“老夫并没有那许多热心来收孙女的!”
舒德音只笑着望他:“那祖父做德音的先生可行得通呢?您从前便答应了要教德音道理,难道不是因着德音聪敏受教吗?”
“再受教,那也要是我许家的人!你和离了,便是外姓人,受不受教的,同老夫又有什么干系?”
舒德音这下彻底失语了。横竖不管怎么忽悠,定远侯只抓住一点:还是老夫孙媳就一切好说,和离了索性就全无干系,管你去死哦!
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愉快地来往了!舒德音真是难过得抽抽。
定远侯铁石心肠的,难道要说一句“无妨,你便是同我孙子和离了,咱们还能愉快做朋友”?那舒德音岂不是屁颠屁颠地,这就要把许厚璞甩过墙头了?
舒德音也不以为杵,一回不成,下回再来呗!也就是费些水磨工夫,定远侯并不是个穷凶极恶的,总不能真的将她舒德音锁在定远侯府,从此不叫她离开半步了。
定远侯也知道孩子是这个心思,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叫许厚璞去想明白了:舒德音才是你命定的人,你趁早把心收一收,叫人家相信你以后只心爱她一个。不然,哼哼……
情爱算什么?能吃吗?抵得过你一房甚至一姓的繁荣兴盛吗?
成年人将这些看得分明,可年少的时候,谁能够也这么置身事外,去称斤论两各自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