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溪诧异道：“所以，你根本没有想过要杀她，而是把她带在了身边？”
她不讶异凝华天女的决定，但有一件事她不理解。
“你是神女，你可以对天下人有大爱，就算对方是个杀人如麻的凶神恶童，你也可以给她一个机会。但是天下人会容你吗？”
那些被凶神恶童杀害的人的亲朋，难道能接受神女做出这个选择？
一如她不相信世人的宽宏，她也不相信那些神女信徒的善。
“你很聪明。”凝华天女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对人性有更多的了悟。”
楼云溪微微低着头，她可不是天生就懂这些。
只是因为她生存过的地方比这里更残忍。
如果不懂人性，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末世可不是什么好存活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摸爬滚打过，也付出过惨痛的代价，所以她现在完全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凝华天女说道：“的确，我将她带在身边后，并不能昭告天下她的身份，只能对外宣称凶神恶童已经隐匿起来，以此来保护她，同时也维护天下的和平。”
楼云溪怀疑道：“姒暖，也是你给她起的名字?”
凝华天女点了点头。
“那孩子没有名字，既被我捡到了，便是我的孩子，我自是要给她一个名字的。纵然她如兽类冷酷无情，心思阴狠，我也希望她能拥有一个好名字。人的一生有个好名字，才能有个好的开始。”
楼云溪点点头。
名字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它包含了父母的希冀。
但有些人的名字从一开始就起的不是那么值得被人珍惜。
譬如招娣。
而有些名字则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怨恨和复仇的讯息。
那么拥有那个名字的人，一生都将被仇恨裹挟。
而凝华天女给了凶神恶童一个极其柔软温暖的名字，姒暖。她对姒暖的祈盼都藏在了那个名字里。
“但那孩子兽性太深了……”凝华天女叹了一口气道，“驯化她远比我想象的难得多。她可以为了一块没抢到的馒头当街杀人，也可以为了几句冲突就了结一条人命。”
说到这里她眼中也不禁浮现出几分怅然，显然拿姒暖很没有办法。
“我试图教化她，但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成功。”
楼云溪皱眉道：“既然知道朽木不可雕，为何不直接斩草除根？”
留着那样危险的人在世上，无时无刻不是一个炸弹。
这个后果就算是凝华天女也未必承受得起。
凝华天女笑了笑，“那你在深渊之底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又为何要给她一包糖呢？”
楼云溪一愣。
那事她竟然也知道！
能对一个深陷牢笼之人施以援手，哪怕不放她出来，在力所能及的程度上给出一点温暖也是一种善意。
凝华天女替她答道：“其实你也很清楚，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有时候一个孩子教不好，未必是那孩子的问题，只是我们自己不够实力将她教好而已。又或许是我自己都没找到不杀那些好战喜功的君主而先去杀她的理由。”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将姒暖留在你身边一时，却不可能隐瞒此事一世。等她知道了自己的来历，也未必愿意一直跟在你身边吧？”楼云溪说。
“你说的没错，姒暖的确没有那么好掌控。为了弄清她的来历，我带上了天地灵镜去到了莽荒之境。”
时隔多年，莽荒之境依旧没有恢复任何生机。
姒暖看着眼前破败之景，只觉得可笑。
“你带我来这里干甚？”
与初见时不同，如今的姒暖被凝华天女养得很好。
她一身粉嫩嫩的衣裳，头上还扎了两个小髻。
在小髻的前方，还各簪了一朵小石榴花。她看起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如果她自己不承认，几乎没人会相信这就是当时杀了几万人的凶神恶童。
凝华天女道：“你身上的力量不是修炼而来，而是来自这里。之所以你能运用如流，大抵是因为这力量早已和你融为一体。用这面镜子就能看到你在这里的过去。”
她顿了顿，说道：“也许你本就是莽荒之中孕育出的孩子。”
她拿出天地灵镜罩在莽荒上方。
一道灵光闪过，镜子里便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幻影。
姒暖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团团黑气从镜中闪过，直到镜中出现了一对夫妻。
他们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孩，在瑟缩之中将那孩子放入了当年被磅礴灵气袭击过，如今只剩一片焦黑的莽荒里。
“别哭了！谁让她是个女孩，咱们家养不起，扔到这儿也不会被人知道咱们弃婴，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那婴孩啼哭不止，妇人在流下几滴泪水后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跟着男人离去。
几道黑障在他们身后悄然靠近，那男人觉得背后寒凉。
“这地方邪门的很，咱们快走！”
那对夫妻加快离开的脚步，全然不顾身后的黑障一点点地朝地上啼哭的婴孩靠近。
凝华天女看到此景不禁皱眉。
但对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她也无能为力。
婴孩没有奶吃，啼哭声传遍了莽荒。
凝华天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障将那银海缠绕，一点点钻入那孩子的身体。
婴孩哭得越来越大声，但也引来了更多黑气。
他们接连钻入婴孩身体，直到最后一道黑障潜入她身体，婴孩突然停止了哭泣。
她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孩子再次醒来时已经学会了爬行。
她用自己稚嫩的并未长好的手脚囫囵地在地上爬，有时石子划破了她的手臂，她也不哭。
要是能遇上一两株生长出来的小草，她就会拔起来塞进嘴里。
她就这样在莽荒里生长到了四岁。
以一个禽兽一般未被教化过的状态活着。
若不是那些黑障钻入了她的身体，为她续了命，也许姒暖根本活不下去。
曾经被无数人践踏过的莽荒，终究为第一个重新落入这里的人提供了活下去的生机。
哪怕那些黑障是死去的莽荒子民怨气所化，他们还是救了这个无辜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