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刚意识到妈妈已经知道自己住进鬼屋的事儿,就问妈妈:“谁跟你说啥了吧?”
“不说我也知道。”
“是老神婆说的吧?你可不能跟个牛鬼蛇神搅合在一块,说不定哪天就被打成黑四类了。”
“住嘴!”
“被我说中了吧?”
“你对我不敬可以,但不能对仙姑不恭!”
“妈,你咋突然变得这么凶呀?”冯二刚说着,抬脚迈进了门槛。
“站住!”崔秀云指了指水泥锅台那边,说,“转过身来,面朝着灶王,把眼睛闭上,快点!”
“妈来!这都改革开放了,你咋还敢搞这些四旧活动呢?万一被抓了,我们也跟着受牵连!”
“我问你,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这哪儿跟哪儿呀?简直荒唐!”
“你以为妈妈没见识是不是?别看我天天围着锅台转,可上头的政策看得一清二楚,至少没人敢再跳出来整人了。”
“那不是整人,是斗争!是批判!”
“那还不是一回事儿嘛!”崔秀云说着,走到了纸人跟前,不知道从哪儿拔出一根针,在纸人的双眼上比划着。
“妈呀,我告诉你吧,如今放开的是经济,不是迷信。”
“别说话!把眼睛也闭上,心里啥也别想,干干净净的,知道了吗?”崔秀云喝令道。
冯二刚见妈妈过于认真,不敢跟她狡辩,只得乖乖闭上了眼睛,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经意间,他的视线被那个女纸人吸引了过去。
仔细那么一瞅,那小模样儿还真有点儿像自己梦见的那个女鬼。
那煞白的脸、那红艳的唇、那高挺的鼻梁,特别是那条红裙子,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仅是巧合吧?
冯二刚害怕了,后背再度透起了凉风。他打一个寒噤,顿时尿意涟涟。
他不敢再盯着那个女纸人看,只得把视线转向了妈妈。
只见她一脸肃然,有条不紊地忙活着,一只手抱起女纸人,另一只手从灶台上拿起了一沓草纸,围着冯二刚转起了圈。
草纸擦着冯二刚的衣服,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息,听上去鬼森森的。
“天灵灵,地灵灵,野鬼孤魂快离开,冤有头,债有主,如若不离开,唤来天兵把你降……”
妈妈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后,然后站定。
她把手中的草纸折成对角,插进了用绿色彩纸扎成的褡裢里,小心翼翼套在了纸人的脖颈上。
冯二刚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崔秀云又开始念叨了:“冤魂啊,孽障啊,快点脱离我儿身,去了天堂成正果,下了地狱你做小鬼,如若再纠缠,不留半分情,天有灵,地有心,快快捉她去渡身……”
虽然妈妈的念叨声很小,但冯二刚却听得一清二楚,听着听着就有了灵魂出壳的飘忽感。
妈妈终于停了下来,说:“好了……好了,已经还你清净之身了,该干啥干啥去吧!”
冯二刚颤颤地应了一声,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看上就跟个僵尸似的。
进了自己房间,依然栖栖遑遑,难得安宁。
他透过窗棂朝外张望着,隐约看到妈妈双手抱着那个双眼放光的纸人,脚步缓慢地走到院子正中,横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沓烧纸上,划燃火柴,触了上去。
火焰腾空而起,瞬间映红了整个院子,映红了一大片天空。
……
周末下午就该返校了,妈妈不但给他备足了一个星期的干粮,还拿出了几截手指长短的小木棍,让冯二刚带在身上。
冯二刚问这是什么。
妈妈说是桃树枝。
冯二刚问:“带那个干嘛?”
妈妈说:“辟邪。”
“不就是一截木头嘛,有个屁用!”
“别胡说,是仙姑奶奶指点的,一截带在身上,剩下的全都放到床下面的四个角。”
见妈妈一脸虔诚,冯二刚不再多说什么,接过来,放在了上衣口袋里。
出门到了村口,不见吴珊珊来,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等着,拿出了一截桃木棍把玩着。
说实话,他本来就怕,再加上回来后先是被蛇缠了脖子,接着又目睹了妈妈神神秘秘的一番折腾,越发不安了。
他恍惚觉得那个女鬼是真实存在的,也许深更半夜还会出来惊扰自己,不如早一点搬离好。
可这个时候搬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一来没有合适的住处;二来也不好开口跟老师说。
自己毕竟不是个小孩子了,怎么会半道里打退堂鼓呢?那样的话,不光老师瞧不起自己,连同学也会耻笑。
正胡乱琢磨着,吴珊珊走了过来,问他:“冯二刚,你早来了?等很长时间了吧?”
“没有,我也刚来,走吧,太阳都快落山了。”冯二刚站起来,见吴珊珊臂弯里挎着个干粮袋子,肩膀上还挂着一个大书包,问她,“你咋带这么多东西?书包里是啥?”
“哦。”吴珊珊拍了拍书包,说,“我找了一些以前看过的课外书,放到阅览桌上去。”
“放上多少都不管用,很快就会被拿光的。”冯二刚说着,伸手把吴珊珊的书包拿了过来,背到了自己肩上。
往前走了几步,冯二刚突然问吴珊珊:“你是不是真的要转学?”
吴珊珊一愣,“转什么学?转到哪儿去?”
“还能转到哪儿去,县城呗。”
“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只说是不是就成了。”
“没有啊。”
冯二刚回头盯着她,说:“吴珊珊,你没有必要骗我吧?”
吴珊珊有点直眼,说:“我骗你干嘛呀?”
“没骗才怪呢,连村里人都知道了。”
“知道啥了?”
“知道你妈要调到县城的学校里去当老师了,家也要搬过去,你能不转学吗?”
“这是谁在背后胡说八道了?”吴珊珊往前跟一步,说,“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吴珊珊就把爸爸打算退伍回来,在县城安排工作的事儿说了出来,还说那样的话就肯定要把家搬过去了。
冯二刚听了,脸色沉了下来,没再说话。
吴珊珊侧过脸,说:“我已经想好了,就算爸爸现在回来,我也在这边读完初中。”
“要是你妈妈也跟着调到县城去了呢?”
“那我也在这边上完初中,然后一鼓作气考上县城的一中,就用不着办理转学了。”
“你说了算?”
“我的事就是我说了算,不信等着瞧,我说不去就不去!”
冯二刚回头看了她一眼,龇牙一笑,“你妈那么凶,你不怕?”
“你怕,我不怕!”
“能耐你个黄毛丫头了!”
“你才毛桃小子呢!”吴珊珊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问,“冯二刚,你真的被蛇缠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用你管,你说是不是真事吧?”
冯二刚唯恐道出实情会吓着吴珊珊,轻描淡写地说:“看花眼了,不像是蛇,说不定是条大泥鳅。”
“骗子!”吴珊珊瞅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王富贵是不是特喜欢玩蛇呀?”
“谁说他喜欢玩蛇了?”
吴珊珊沉默了一阵子,说:“我早就知道了,往我妈身上扔蛇的就是他。”
“不会吧,你可不能胡乱琢磨。”
“不是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你呗!”
“你可真是能扯,这哪儿跟哪儿呀?”
吴珊珊不再说话,只管往前走。
到了学校后,天色已暗,教室里已经亮起了灯。
两个人进了屋,这才看到很多同学围在讲台旁边的简易阅览桌前,翻看着花花绿绿的书刊。
冯二刚走近一看,上面多了不少书。
“这些书是哪里来的?”
正在登记造册的班长胡学良说:“都是同学们从家里带来的,对了,冯二刚,听说你喜欢读书,带来了几本?”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