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上觉得，臣妾如此作为的动机是什么呢？”华枝莞拢了拢袖口，身板端的庄正，沉声道，“诚如主上方才所言，臣妾如今已经是皇后，统辖六宫，一统天下，更手握一半兵权，等于和主上共享这天下，臣妾还有哪里不满意呢？”
杨儒垂首，眯了眯眸，而后仰头，郑重道：“坊间传言，皇后娘娘因为要被赐死，所以日日都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担心自己性命不保，所以，急于自保，才招兵买马的，企图是，自立为王。”
“又是坊间传言？”华枝莞忍俊不禁——这个理由，实在让华枝莞觉得可笑至极。
“本宫如今的能耐，已经大到令杨大人如此忌惮了吗？竟然以为本宫想要自立为王？”华枝莞身未转，面容先侧过，看着杨儒，朗声道：“曾经的东华积贫积弱，若是没有了本宫，早就亡国了，本宫当时军功远胜如今，若是当时便要自立为王，更是如探囊取物般轻易，何必等到现在，与主上为敌？”
话罢，华枝莞唇边的嗤笑写满了不屑，她的双眼凝视着沈仲屿，而后得意地走到杨儒身畔，笑意更甚道：“杨大人或许不知道，本宫这一身武艺，是主上所授。”
杨儒显然没法答话。
但沈仲屿却直截了当地失望喝道：“阿莞，孤都立你做皇后了，都让你掌控着近乎一半的兵权了，你为什么，还要想着，复国的事？”
这可让华枝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什么？复国？主上信了坊间的流言吗？”华枝莞懵然回头，眼中的失望都多了些凄美的颜色。
“孤不信流言。”沈仲屿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烦躁之色，而后伴随着他眉峰的紧皱，他朝地上的账簿指了指，缓缓道：“孤信这如山的铁证。”
他原来还是不信她的。
华枝莞霎时泪雾盈眶，其实她是不喜欢哭的，可是每次他不信她，都令她心中的酸楚更甚，酸着酸着，就落下了眼泪来。
原来，蛊虫不仅令人冷血和绝情，也令人的心更容易痛。
“如果，臣妾与主上的信任，现在已然虚弱到需要间接地向对方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华枝莞转过身，面对着主位上的沈仲屿，她的泪痕之中硬是挤出了个苦涩的莞笑，她抬手，取下才刚刚回宫戴上的凤冠，往地面一掷：“那么这顶凤冠，臣妾不要也罢。”
金璨的凤冠乍然落地，掷地有声。
杨儒都是一惊——他历经三朝，从未有一个女子能轻易果断因爱人的不信任而放弃这母仪天下的位置，而且眼前这个女人，炽热和倔强的像烈焰里烧出的玫瑰。
沈仲屿却是心里也凉了很多。
他从未不信她，但每次他佯作不信她时，她就要放弃后位，放弃凤冠，放弃他妻子的身份。
他又何尝不是有苦难言。
两人心中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却偏偏很难在这个时候各自摊牌。
“凤冠落地，大逆不道。”过了很久，沈仲屿才缓过神来，漠然地回应她如此决绝和倔强的行径，“华枝莞，你是要孤数罪并罚啊。”
“臣妾赐死都被赐死过了，何须还惧怕什么？”华枝莞自嘲一笑，而后朝沈仲屿双手叠扣在发顶，躬身一拜，严肃道：“只是此事，与清欢，与纳兰氏，全无干系。”
“此事主上自然会审。”杨儒亦是察觉到了华枝莞骨子里那股因被误会而倨傲千万倍的坚韧，拱手道：“皇后娘娘实在无须如此偏激。”
“冤假错案总会血流成河，本宫一人之命，该是足够了。”华枝莞笑道，“谢杨大人的忠诚，但是本宫不会向主上讨饶，也不会一直喊冤，有些时候，若是喊冤，反倒让某些小人觉得计谋得逞了似的。”
这言下之意，便是华枝莞觉得此事太过滑稽可笑，若是她真喊了冤枉，只怕还真让有心人觉得，她是拿这个栽赃陷害之事如临大敌地对付呢。
“往后，主上喜欢谁，这顶凤冠，便给谁戴上，就是了。”华枝莞见沈仲屿不答话，更上前一步，欠身更深，“凌通已除，幻蛊案亦破，臣妾的后位，主上也可以随时废黜了。”
到底是谁在陷害！
这话不是华枝莞在自问，而是沈仲屿在脑海中左右盘算着。
始作俑者绝对不是杨儒，杨儒密保此事而不大肆宣扬，已经是很护着华枝莞了，可若是此事今夜没有个交代，只怕杨儒的忠君爱国之心，也难安定。
沈仲屿抬眸，道：“此事风声严紧，皇后还是禁足比较好。”
“主上不是禁足就是赐死，下次，还请给臣妾来一个痛快的。”华枝莞勾唇不屑地一笑，“免得臣妾在人间误了多少人的仕途，坏了多少人的好事。”
这看似是在讥讽杨儒的话，其实是有提醒的意味的，且只有沈仲屿听的明白——她要他警惕，仕途意指朝堂，好事意指后宫，她此刻是怀疑，宫内宫外皆有对家的眼线，不得不防。
“臣妾告退。”华枝莞旋身而离开，任由发顶的凤冠孤零零而狼狈地栽在大殿之上。
那凤冠依旧是明亮的灼眼的。
现在就像一个珍贵的礼物，被送出还回，推来推去。
看着沈仲屿的恍然失神，杨儒倒是上前凑了几步。
“皇后娘娘果然心里有主上。”杨儒轻声地开口，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倒是笑意很浓，“老臣觉得，依皇后娘娘的反应，她的确是受人栽赃和陷害。”
沈仲屿偏头，疑惑道：“难道，杨大人是在用这些证据来试探皇后的态度？”
杨儒含笑点了点头，慢慢回道：“正是——若是真是她所为，她该不会如此坦荡地放弃后位，该是跪地求饶口称冤枉才是。”
“皇后素来坦荡，此事该是继任斯年入狱后，伸向皇后的黑手。”沈仲屿心下了然，猛地一拳打在案上，言语都似刀剑，要把始作俑者千刀万剐，“要削孤左膀，断孤右臂，对家其心，当真可诛！”
杨儒慢慢拾起地上的密信和账簿，又说道：“老臣收到这些证据时，的确是怀疑过皇后娘娘，但是皇后娘娘高风亮节的名声，是远扬在外的，但是，老臣身领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职，地方监察御史送来的奏折，老臣是必须呈给主上过目的。”
“嗯。”沈仲屿心绪烦乱，只见窗外暮色四合，漆黑不见五指，便着人护送杨儒出宫：“天色不早，孤派人护送杨大人回府。”
“谢主上隆恩眷顾。”杨儒含笑应声而退，“老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