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重伤卧榻的任斯年,自然也有以他为挚爱的人前去探望——
是柳云影。
她正伫立在内监总管的耳房之外,她悄悄地看着房内分外虚弱无力的任斯年,也不禁垂了泪,如今的任斯年,已经不再是当年救她的英伟男子了。
“这样为了华枝莞,值么?”柳云影哽咽着走进耳房之中。
他如今虚弱的就像她脚下的蚂蚁,她的脚底轻轻一碾,他就会丧失性命。
任斯年见她进来,并不答她的话,只问道:“莞儿,莞儿去哪里了……”
“你都要死了,还想着她么?”柳云影眼底的泪终于一涌而出:“要是可以,我真的宁愿你当初不曾救我,我也不会想着你这么久。”
“阿云,别哭了。”任斯年并非不知道自己负了柳云影,但是,心之所爱,总是不能自欺欺人的,“其实,当年救你,是莞儿的主意。”
“是啊,是华枝莞的主意……照理讲,我该感激她,可是,我看你这样待她,我心里就不能不恨她……”柳云影嗫嚅道:“你说,怎么上天这么不公?”
“上天从来都是不公的,像我这样待她,她也还是最爱沈仲屿了。”任斯年自嘲地笑着:“我在她的心里,永远只是一个简单的斯年哥哥。”
“可是沈仲屿不会再爱她了。”柳云影走到他的卧榻前,笑道:“不光不爱她了,还恨她恨的不行……你看,斯年,我替你报仇了,你开心吗?”
“我希望沈仲屿爱她。”任斯年咳了两声,“我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待莞儿好。”
“你希望……”柳云影如鲠在喉地抿了抿唇,“呵……”
“谢谢你,阿云。”任斯年看着她,突然笑了,“是你唤醒了莞儿,对么?”
“不是我。”柳云影决然地转了身,躲避他的目光,“我没必要救她。”
“莞儿去哪儿了……”任斯年又问,“还请你,告诉我,我怕沈仲屿伤她。”
“她去替你求情了。”柳云影木然地回着他,心如刀绞:“将死之时,你还是这样在意她,怎么就不能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
柳云影心中酸楚又妒忌,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散,放在案上。
任斯年面无血色,双唇灰白,有气无力道:“人各有命,若是我任斯年如今要命丧于此,那我也只能认命了。这一生,虽未得到莞儿,但也能与她相伴数载,存有夫妻之名,我也已经知足了。”
柳云影看着他如今狼狈的模样,心中仍旧想的是多年以前,任斯年对她一介弱女子仗义相救的场景——她偎在他的怀里,那份从未有过的温暖,令人眷念又贪恋。
她柳云影不可救药地爱着任斯年,但任斯年却一心只在乎华枝莞,即便委屈了自己这么多年,也对华枝莞不离不弃,甚至帮她抚养了非他所亲生的郡主小灵犀。
即便如今,任斯年还是只挂念着华枝莞的死活,对她柳云影视而不见!
柳云影愤恨地砸了药:“我就该让华枝莞死的透透的,你是不是就会幡然醒悟!”
“别……别伤害她……”任斯年那样无力,但听到华枝莞的名字时,还是忍不住激动地抬了头:“我现在已经没有能力保护她了,只能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你为了她,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真的是你活该!”柳云影气的咬牙切齿。
“让我遭到报应,不是你想看到的么,阿云,这么多年,你为我做了很多,是我对你不住。”任斯年却只是又轻轻地笑了,“往后,你要自己好好活着。”
柳云影哭笑不得,似乎被刺激的疯疯癫癫,她回头看着他,嚷道:“我当然要为了我自己而活,我当然要好好活着,我这不是,已经做了沈仲屿的妃嫔了吗?我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夫人了,我再有一步之遥,我就是他的王后!”
“那就好。”任斯年竟然欣慰不已,“你终于不用再苦等着我了。”
柳云影气急败坏地红着眼眶,近乎癫狂地跑到门外,恼火地抚着墙壁,直到她贴身的侍女来迎她:“走,桑儿,走,就让他死在这里吧!都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夫人……”桑儿心疼地红了眼眶,“亏得夫人过来瞧他,任斯年竟敢如此不知好歹,奴才这就禀报主上处死他去!”
“不要去!”柳云影闭着眼挡住了桑儿的去路,“算了,我现在是主上的后妃,照理,也该跟他保持距离、断了干系了。”
即便任斯年这样,她也还是不忍再让任斯年受死,即便她拂袖离去,也始终做不到冷眼旁观他自生自灭……
而乾坤殿外的华枝莞,此刻仍旧跪在雨幕之中。
一个时辰过后,她双膝麻木,浑身湿透,寒意入骨。
寸寸骨髓皆如刀剐,心中亦是焦灼。
“公主,驸……任总管若是再不能得止血灵药,只怕……”沈仲屿指派伺候华枝莞的婢女在此刻过来呼唤华枝莞,“捱不过三日了。”
霎时,横空一道响雷劈过,华枝莞亦如逢五雷轰顶。
任斯年因她牵累,她如何又能让任斯年这样痛苦死去?
她知他们已至绝境,她若不妥协,沈仲屿定会教任斯年痛苦死去,对外还可称是任斯年自己受了宫刑挨不住,薄命离世,以平息新王不容敌臣的流言。
所谓帝王心机,到底深沉刻薄,一丝仇敌也容不下。
可是,她心中的阿屿,不该是这样的。
他也是东华出身的人,如今却要如此伤害东华的臣民。
他曾经那样嫉恶如仇,如今却和心术不正的柳云影搅在一起。
为什么,她在他的眼中,再也看不见他对她深情的爱意了?
这五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为什么他要对她成见这样深?
想着想着,殿外更是雨雪交加。
愈发大的雨势也让华枝莞更加清醒。
“嘶……”冰冷的雨雪浸在她才康复的右腿,寒意钻进她的骨髓。
任斯年如今早对沈仲屿构不成丝毫威胁,她知道,只要她委身沈仲屿,任斯年便会获救,沈仲屿要的,无非就是她屈服。
华枝莞勉力撑着地面起身,又仿着西豫的国礼,朝沈仲屿的寝殿跪拜。
她的贝齿紧咬下唇,屈辱之感流窜五内,但她还是屈服了。
华枝莞高声道:“罪妾华枝莞,求见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