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一闪而逝。
冲在最前面的那只怪物,头颅与身体瞬间分离,黑色的体液如喷泉般涌出。
洛冰璃没有停顿。
她的身体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在那群扭曲的肢体间穿行。每一次穿行,都伴随着一道精准而致命的弧线。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高效的杀戮。
一步,一剑。
剑锋切开腐烂的皮肉,就像切开湿透的纸。
唐雪僵在原地,胃里翻江倒海。
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那些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它们的身体以一种违背骨骼构造的角度扭曲着,有些甚至将两条腿当做手臂,在地上爬行。腥臭的狂风扑面而来,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让她几欲作呕。
更让她恐惧的,是洛冰璃。
那个平日里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女子,此刻化身成了最冷酷的死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杀戮的快意,也没有面对怪物的恐惧。她只是在做一件事,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挡在她和项川之间的东西,都得死。
“呕——”
唐雪终于忍不住,扶着断壁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她的喉咙。
当她抬起头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前后不过几十次呼吸的时间。
地上躺着十几具残缺不全的怪物尸体,黑色的血液在残垣断壁间缓缓流淌,汇成一滩滩肮脏的池沼。
洛冰璃站在尸体中央,长剑斜指地面,一滴黑血顺着剑尖滑落,滴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响。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远处归墟裂缝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如同世界在哀嚎的轰鸣。
“我们……我们走吧。”唐雪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趁现在没有怪物,我们快走。”
洛冰璃没有动,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仔细地擦拭着剑身上的污血。
“走?去哪里?”唐雪几乎要崩溃了,她冲着洛冰璃的背影喊道,“当然是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地狱!卫老大说得对!我们都错了!这根本不是我们能参与的事情!”
“我们是在送死!你听见没有!我们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奇迹!”
“项川他……他已经……”
“他没死。”洛冰璃打断了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她将长剑收回鞘中,整个过程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唐雪的理智在崩溃的边缘,“那一掌的威力我们都看见了!他清空了项家族地,然后呢?他一个人面对整个归墟!神仙也做不到!”
“他不是神仙。”洛冰璃终于转过身,看着她,“他是项川。”
这个回答,简单得让唐雪感到了荒谬。
“这算什么理由!”
“这便是全部的理由。”洛冰璃说。
“我不懂!”唐雪用力摇头,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划出两道狼狈的痕迹,“我真的不懂!复仇……我的仇已经报了。项家没了,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我该高兴的,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只觉得害怕!”
她指着地上的怪物尸体,又指了指远处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看看这些!再看看那儿!我们凭什么觉得我们能走过去?就凭你手里的剑吗?刚才只是十几只,如果来的是一百只呢?一千只呢?”
“我们会被撕成碎片的!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洛冰璃静静地听着她的宣泄,没有反驳,也没有安慰。
等唐雪吼得筋疲力尽,只能大口喘息时,她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吗?”
唐雪愣住了。
“你可以回去。”洛冰璃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沿着我们来的路,现在跑,或许还能追上卫老大他们。活下去,像他希望的那样。”
“你……”唐雪一时语塞。她没想到洛冰璃会这么说。她以为她会用大道理说服自己,或者用更强硬的态度逼迫自己。
但没有。
洛冰璃只是给了她一个选择。
一个理智上,唯一正确的选择。
回去,活下去。
留下,陪葬。
唐雪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回去吗?回到那群绝望而现实的幸存者中,在卫老大的带领下,像老鼠一样在废墟里苟活?
那样的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她为什么会跟着洛冰璃走上这条路?
因为项川。
因为那个男人,在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选择了独自承担。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背影。在归墟裂缝前,渺小,却又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
她痛恨项家,但她无法痛恨项川。
“我……”
唐雪正要开口,一阵沉重的拖拽声,打断了她的话。
那声音,和刚才那些怪物轻飘飘的爬行声完全不同。它充满了重量感,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拖着沉重的锁链,从废墟深处走来。
“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一栋坍塌的建筑后,缓缓走了出来。
它比刚才那些怪物要高大得多,依稀能看出完整的人形轮廓。它的身上,还挂着几片破烂的铠甲,那是天项城城卫军的制式铠甲。
它的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它抬起头。
那张脸,一半已经腐烂,露出了森森白骨,另一半却还保留着几分生前的模样。
唐雪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李……李都尉?”她用气声吐出这个称呼,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李崇,天项城南城门的城卫都尉。一个不苟言笑,却会在冬天分发热汤给守城士兵的男人。唐雪小时候迷路,就是他把自己送回了家,还给了她一块麦芽糖。
那个给了她麦芽糖的男人,此刻正用一只浑浊,一只空洞的眼眶,“看”着她们。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努力地组织语言,却只能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嘶鸣。
“嗬……嗬……杀……”
洛冰璃的身体瞬间紧绷,她一把将唐雪拉到自己身后,重新拔出了长剑。
这个,不一样。
它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远超刚才那十几只怪物的总和。它的身上,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的战斗本能。
“唐雪。”洛冰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你怕吗?”
唐雪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身上那套她见过无数次的铠甲,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她不怕怪物。
她怕的是,怪物曾是她认识的人。
“我不怕。”她咬着牙,声音虽然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洛姐姐,我不走了。”
卫老大的话,是对的。
这座城,已经从根上烂掉了。
可正因为烂掉了,才更不能逃。
如果连他们都逃了,那为这座城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项川,还有这些变成了怪物的守卫者们,他们的牺牲,又算什么呢?
“李都尉……”唐雪喃喃自语,“他守了一辈子天项城,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吼——!”
李崇似乎被唐雪的声音所刺激,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暴虐的红光。他不再迟疑,粗壮的双腿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两人直冲而来!
他的目标,不是手持利剑的洛冰璃。
而是她身后,那个更弱小的,看起来更容易撕碎的猎物。
洛冰璃的身体不退反进。
她迎着那股腥臭的狂风,主动冲了上去。
“那就,送他解脱。”
清冷的声音在烟尘中响起,剑锋,对准了故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