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门无声滑开。张远坐着,幽蓝色的营养液从他身上滑落,那半边生物装甲的光芒比以往更深邃,仿佛藏着一片星空。他没有看围上来的医护人员,而是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刚刚从另一张医疗床上起身的项昊身上。
“门后的东西……”项昊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精神的疲惫,“你看到了什么?”
张远动了动嘴唇,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在努力从记忆深处打捞词汇。“不是‘看’到的。是……感受到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半边生物义眼,义眼中的红光一闪而过。“那不是一个怪物,也不是一个舰队。它……就是深渊。它在呼吸,在思考。我们之前面对的,只是它呼出的一口气。”
他说着,视线忽然凝固在墙角的一个能量接口上。“我能看到……那些能量在流动,像血液。空气里,也飘着那些黑色的玩意儿……‘原初引力子’。它们像一张网,铺满了整个宇宙。”
王正和伊诺斯的全息影像几乎是同时冲了进来,王正的脸因为狂喜而扭曲。“成功了!陛下,我们成功了!”他指着自己终端上一片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激动得语无伦次,“您的意志,它……它没有只是抹除那个‘原初指令’!它在上面留下了划痕!像是在一块钢板上刻字!您的意志,强行在它的逻辑里,写入了‘不屈服’这个概念!天哪,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我称之为……‘维度意志编码’!”
“这不是好事,人皇陛下。”伊诺斯那团星云般的身影剧烈地波动着,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恐惧,直接在项昊脑中响起。“他说的那个‘存在’,和我族最古老文献中记载的‘静默之王’完全吻合。文献中说,它并非生物,而是宇宙法则崩塌后诞生的‘熵’的化身。我们不是战胜了它,我们只是打扫了它餐桌上掉下来的一点碎屑,还敲了敲桌子,告诉它我们在这儿。”
项昊的身体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唐玉音扶住。“昊?”她担忧地问。
项昊摆摆手,重新站直身体,直接接通了联邦议会的全息会议。
画面亮起,议会大厅里一片嘈杂。当约翰看到屏幕上虽然疲惫但还站着的项昊,以及另一个画面里已经坐起来的张远时,他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更加激烈的愤怒。
“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约翰指着项昊的影像,声音尖利,“你没有解决问题!你只是把一个外在的威胁,变成了一个我们内部的、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东西?是张远,还是一个披着张远皮的怪物?”
他环视四周,煽动着其他议员的情绪。“他成功了一次,谁能保证他不会失败第二次?现在他要推广这种疯子技术吗?让我们所有人都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我提议,立刻对张远进行最高级别隔离!直到我们彻底搞清楚他身体里的变化为止!”
“约翰议员。”唐玉音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的全息影像走到项昊身旁,直视着约翰。“你害怕了。你在害怕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力量,一种我们或许可以掌握的力量。”
“掌握?这是在玩火!”约翰咆哮道。
“我们一直都在玩火。”唐玉音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从我们点燃第一堆篝火驱赶野兽,到我们造出曲率引擎冲出太阳系,哪一次不是在玩火?张远将军用他的命证明了一件事——人类的意志,可以战胜那种冰冷的‘指令’。这不是赌博,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们需要的不是恐惧,是去理解它,驾驭它。”
会议室里,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再次激烈地交锋起来。项昊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或恐惧、或激动、或算计的脸。
他关掉了会议,整个寝宫重归寂静。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被抽干的海绵,每一个念头都沉重无比。
“陛下。”李青的加密通讯弹了出来,他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我们审讯了‘深渊教团’的俘虏,结合林零破解的数据,发现他们的活动范围正在全球范围内急剧扩大。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说……在迎接什么东西。”
屏幕上,一张全球地图展开,上百个红点在海洋、山脉、甚至是城市之下闪烁。“这些据点,像是一个个神经节点。我们之前的打击,只是剪断了他们几根毛细血管。”
项昊还没来得及下令,顾凡的通讯请求就插了进来。画面里,年轻的学院院长一脸焦急和痛苦。“陛下,隔离区……那五个学员的情况恶化了。”他传过来一段视频,一个年轻的学员在隔离舱里蜷缩着,身体不规则地抽搐,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他的嘴里发出无意识的、仿佛来自深海的吟唱。
“王正院长说,他们的生命体征正在被那种‘回响’同化。他们的精神在哀嚎,陛下,我能感觉到。他们不想变成那样。”顾凡的眼眶红了,“请您……想个办法救救他们。”
项昊盯着视频里那张痛苦扭曲的年轻脸庞,沉默了许久。他关掉通讯,独自走到舷窗前,看着窗外那颗伤痕累累的蓝色星球。
力量,代价。胜利,伤疤。他救回了一个将军,却还有更多年轻的战士正在深渊边缘挣扎。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属于项川的徽记,在他个人终端上亮起。信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
“意识的源头,是火焰,不是代码。”
“它无法被编码,无法被改写,只能被另一团火点燃,或者被黑暗吞噬。你往深渊里丢了一颗火星,现在,你得想办法让它烧起来,而不是把它自己也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项昊看着这段话,仿佛看到那个总是在喝茶的老人,正隔着无尽的维度看着自己。
火……要怎么烧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拨通了王正的通讯。“王正。”
“在,陛下!”
“那个‘维度意志编码’的理论,继续研究下去。”项昊的声音很平静,“但方向要改。我们不是要去‘改写’它,而是要在里面,建立我们自己的‘防火墙’。”
“防火墙?”王正对这个计算机术语感到困惑。
“对。”项昊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地球,“用我们人类自己的情感,我们的欲望,我们的执念,去建一道墙。我要你搞清楚,到底是哪一种‘情感’,对那种冰冷的‘指令’,抵抗性最强。”
他顿了顿,脑海里闪过张远在意识深处挣扎的画面,闪过唐玉音在议会上坚定的眼神,闪过顾凡视频里那些学员痛苦的脸。
“去查,是爱,是恨,是守护,还是……单纯的,只是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