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凤玖安手上的茶水上。
白瓷通透，衬着凤玖安的玉骨冰肌，仿佛二者浑然天成。褚宴时能够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品尝到茶水的味道，苦涩的感觉似乎已经弥漫在了他的嘴里。
他发现了凤玖安眼中的决绝，他知道凤玖安这次是真的会跪下来，给他道歉。
明明是他从前无数个梦里的场景——凤玖安跪着向他请罪，请求他的原谅，为自己对他做的一切道歉.....可是他为什么，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让他不要让凤玖安跪下，不要让她赔礼道歉，让她.....
能够保持自己的骄傲。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强迫自己不要颤抖地过于明显。
随着凤玖安离他越来越近，他发现自己快要抑制不住这分冲动。
其实从刚才端起茶杯凤玖安感觉自己手上的茶杯重逾千斤。她知道重的不是手里的茶水，重的是自己的自尊，是她从出生起就已经认定的位份带给她的骄傲。
如今却要让她自己亲手将这份尊贵碾碎，还是在没有外力强迫的情况下。不怪她需要时间做心理建设，不然她知道，自己在下跪的一瞬间肯定会发疯，会崩溃。
“王爷，妾身瞧着姐姐还是不愿意呢？罢了，妾身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要不然还是就此作罢吧。”
全天下也就只有谢芳华能够将以退为进用得这般好了，明明是大度的话，却每一个字都在逼凤玖安快一点。
褚宴时却面色沉沉，冷冽的脸紧绷着，仿佛不想开口。
“若是不愿，给本王放下茶杯滚出去。”
凤玖安闻言却抬起头，眼中盛满属于她自己的倔强...同时也是褚宴时许久未曾再见的眼神。
只是与以往眼神中不同的是，今日的她眼中分明多了一丝悲伤——她也知道她今日这一跪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万人敬仰的公主了。
褚宴时的心底突然像被这摸悲伤凌迟，传来让他难以忍受的疼痛，压过了微末的复仇的快 感。
“夫君，玖安方才不过只是走神了。”
柔 软的话也像是浑身扎满了刺一样。
说完这句话，凤玖安就毫不犹豫地朝褚宴时跪了下去。没有蒲团，凤玖安头一次觉得这，摄政王府的石板，硬的她的膝盖像是撞到了铁块。
丝丝的凉意透过她的衣裙传到她的腿上，阳春五月的天，她愣是打了一个寒颤。
“夫君，请恕玖安过往冒犯之罪，有负玖安王妃之位，谨为自过，悔之莫及，今日特此敬茶一杯，以示悔过之意，深望接受。”
她将手里的茶杯稳稳地递了出去，头深深地埋下去，整个人呈匍匐的姿态，手高举过自己的头顶，仿佛献上了自己的尊贵。
玉竹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湿意。
即使知道在坐这两人，没有一个会接过她的茶，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褚宴时眸色深深，并没有说接受，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长久的沉默。
凤玖安知道等不到褚宴时的回应。
只要他没有拒绝，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回应。她可不奢求褚宴时愿意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她转而跪向谢芳华的方向。
“从前多有得罪，没有恪尽我作为姐姐的责任，还请妹妹用茶。”
相比起来，对待谢芳华，凤玖安还是存了心思，没有那么隆重。
谢芳华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凤玖安。
出人意料的是，她却一刻都没有让凤玖安多等，反而在凤玖安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接过了凤玖安手里的杯子。
凤玖安的手里突然没了重量，心中与手中皆是一空。
下一刻，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后脑缓缓流向自己的前额，像是溪水一样滴落在她的面前。
霎那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耳边传来茶杯落地的声音，碎片散落一地，她下意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不好意思姐姐，这茶水太烫，妹妹的手指娇嫩，一不小心就将茶杯扔出去了，还请姐姐见....不，还请姐姐再斟一杯茶来吧。”
回答她的亦然是长久的沉默，就连褚宴时破天荒地也皱了皱眉。
许久之后，凤玖安低声说到：
“好。”
玉竹快要抑制不住自己蓬勃的杀意，若不是她进门前被搜了身，她恨不得当场将谢芳华碎尸万端。
同时，她隐隐察觉到，在房间的另一角，也隐约传来了与她相同的愤怒。
不同的是这股杀意更加隐忍，像是未出鞘的刀，不露锋芒。
凤玖安抬起自己的头，她知道现在的她一定万分狼狈，可她依旧昂首挺胸地走到桌边重新拿起一个茶杯给谢芳华斟茶，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满头的茶水而遮掩半分。
仿佛她本就该如此落落大方，仿佛她的头上依旧干爽。
谢芳华看的心中又是一股无名火。
“还请妹妹用茶。”
耳畔再次传来凤玖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之中。
谢芳华直接站起身，无视了跪在地上的凤玖安，只对褚宴时说到：
“王爷，妾身乏了，今日想要回院子休息了。”
褚宴时也同样站起了身对谢芳华说到：
“本王送你回去。”
仿佛根本没有凤玖安这个人一般。
随着二人的离开，阿肆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只剩下凤玖安依旧跪在地上，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塑，维持着将茶杯高举过头顶的动作。
玉竹几乎想不到话去安慰凤玖安，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将凤玖安扶起来。她怕凤玖安会难堪。
出乎意料的是，不过瞬息时间，凤玖安只是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茶杯，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灰尘与褶皱，又拿出自己的手帕，将头上的茶水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对玉竹说：
“我们走吧，去看看小荷的伤。”
玉竹的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一个高挑冷漠的江湖女侠，在凤玖安面前哭得如同一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