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宴时的声音不怒自威，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虽然他的语气已经尽量平静，语调也同以前二人在摄政王府上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魏明贤匍匐在地，有一种将头深深埋进地里的感觉。
“臣有罪。”
闷闷的声音从魏明贤面朝地面的口中说出，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你何罪之有？”
褚宴时似乎猜到了什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他又在心底告诉自己，要相信这个认识了多年的男人，他不仅是自己的府医，更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臣在摄政王府之时，因心中爱慕之情，曾觊觎过公主，有违君臣之礼，不配做这太医院首府，恳请皇上将我革职，赶出宫门。”
“否则有臣在的地方，也只会是污了皇上的地儿和名声罢了。”
听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了，魏明贤口中的“公主”是谁，并不是现在大衍的公主褚微烟，而是上一位大衍的公主——凤玖安。
褚宴时刚继位不久，就痛失了两员大臣，而这一切竟然都与凤玖安有关。
褚宴时怒极反笑，
“魏明贤，你知道你说的话代表着什么吗？”
“朕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说你为何要辞官？”
最后一句话褚宴时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说出口的，他竟然敢说他觊觎谁？觊觎凤玖安？！
那些他们在摄政王府一起待过的日日夜夜，魏明贤如今是不是在时时回味？
嫉妒卷席了褚宴时的大脑，他将桌案上的纸镇砚台一众物品一一拂落，砚台以优美的弧度将魏明贤的额角砸出了血珠。
然而地上的男人没有丝毫动摇，依旧跪在地上重复着方才说的话。
“臣愿承担一切后果，哪怕皇上要处死臣，臣亦无悔。”
好一个无悔，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他的正妻？
“魏明贤，你好大的胆子！”
几乎是咆哮出口，褚宴时站起身又颓然坐下，他有什么资格同魏明贤计较，当初魏明贤替凤玖安治伤的时候，他人又在哪儿呢？
魏明贤被褚宴时的怒吼吓得震颤了一下，但是依旧维持着匍匐的姿势，似乎是在对褚宴时表达自己的坚定立场，他虽然害怕褚宴时的怒火，但是并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内心所想。
魏明贤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就是被褚宴时一刀砍了头颅，反正凤玖安已经不在了，自己也正好随她而去。
刚知晓凤玖安跳崖的消息时，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凤玖安怎么可能会自杀呢？
她这么阳光向上，有勇有谋，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想象和自信，她坚定的认为自己会越来越好，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杀呢？
直到见到褚宴时失魂落魄的模样时，还有那些雷厉风行的手段，他恍然明白过来，褚宴时在为凤玖安报仇。
他在一点一点的消磨着以前对凤玖安不好的势力和人，一寸一寸的将他们凌迟。
明白过来这一点的魏明贤，突然间豁然开朗，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褚宴时这样的人会开始进行如此计划，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凤玖安的死，可能是真的。
魏明贤感觉支撑自己一直走过来的某种东西和信念似乎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他再也找不到留在宫中的意义了。
他整夜整夜都会梦到凤玖安，梦到她在摄政王府上的时候同自己讲过的每一句话。
“臣想出去看看......”
“自臣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出过都城，臣似乎一辈子都被困在了这个地方，在遇到公主之前，臣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似乎满足于在您的府上，做一辈子的府医。”
“臣的医术很好吗？不见得，臣被谢芳华困住的时候，一个区区西门巷的游医都能为公主诊断病情，那在都城以外的地方呢？”
“是不是有着更加厉害的游医，更加高超的医术？”
“臣想去看看，想去学习见识一番，人不能一生都困于一个囚笼里，想要出去，最重要的便是拥有走出第一步的勇气，不是吗？皇上。”
“这些，都是公主教给臣的......现在她不在了，我想带着她的希望，到大衍各地区走走看看，也许做一名游医也不错，也许去到某处深山老林，遇到一个神医，拜他为师，好生学习一番，似乎也不错。”
魏明贤自顾自的说着，一边歪头回忆，一边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悲伤。
“皇上，放臣离开吧......”
“若是皇上不肯放臣走，那便将臣杀了，一把火把烧了臣的尸体，把臣的骨灰撒到花泉观后山的悬崖下。”
“这辈子没能救下公主，也给臣一个机会，让臣下辈子能够及时救下公主，改写公主的命运。”
魏明贤似乎已经豁出去了，根本不理会褚宴时那张越变越黑的脸，似乎今日来，便是打定主意要激怒于他，让他杀了自己似的。
褚宴时偏偏不想称他的心，如他的意，他就是要叫魏明贤走的远远的，离都城越远越好，这样是不是就代表了他能离凤玖安越来越远些？
“哼，你想同玖安一起死？朕偏偏不如你的意，区区太医院的小太医，也敢对朕的皇后抱有非分之想。”
魏明贤缓缓抬头，眼神刚好与褚宴时的眼神对上，褚宴时知道，这一次放魏明贤离开，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作为好友，褚宴时希望魏明贤能够做心中所想，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去研习更多的医术，可作为大衍的皇帝，他不想放魏明贤离开。
他需要一个自己人替自己掌管好宫中的太医院，除了魏明贤，他没办法信任别的人。
然而当褚宴时对上那一双饱含真诚的眼神时，胸口还是颤了颤。
他清楚的明白，魏明贤方才所说，都是真的，他是真的爱慕凤玖安，也是真的在凤玖安消失以后，失去了一切的方向，他迷茫着，痛苦着。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