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嘴角微微一滞。
看到傅迟略有些无奈和失落的神情,林挽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一举一动,自己都会下意识地将它和朝政联系在一起。
就连他再单纯不过的陪伴,如今林挽都会先想到是不是出于别的原因。
这让林挽多少有几分懊恼她刚刚的话,可若是直接解释,反倒会让两人之间生出罅隙来。
“那……”
林挽想了想,走到他面前仰头问了句:“咱们是要在江上呆九天吗?”
傅迟“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你若想回去了,随时可以靠岸。”
“才不想呢。”
林挽抱住他,高兴道:“我最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了,而且在江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来打搅,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最重要的是,”林挽仰起头来,笑容明媚,“这九天,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傅迟看着她这般笑,终归是一点也气不起来了。
这天天色不早了,加上奔波赶路,等客房收拾完,也都累了。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洗浴完,傅迟就坐在案前看书,林挽就趴在窗户上,看着京都的方向。
不过一会儿,她就觉得困了,转头一看,傅迟还在看书,她便抱着褥子哒哒跑到他旁边,连着被子钻进他怀里。
“你继续看书,我抱着你睡一会儿。”
林挽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傅迟的腿,闭上眼,满足地说:“我要是不小心睡着了,睡到叫不醒的程度,你就把我抱过去,好不好?”
“你这话问的。”
傅迟低笑,“难不成我还能把你丢这儿睡一夜?”
林挽嘿嘿笑了两声,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想她当年,曾一度须得药石之力才得以入眠,而如今,只要有傅迟在,她便总能得一个安稳觉。
傅迟一请假休沐,不出他所料,每天上门找他的人都快把他家的门槛给踩平了。
他人不在家,傅瑥家和傅家老宅一时都有人去寻。
傅瑥一个头两个大,不成想自己现在都和傅迟分府了,他一有什么事,自己还是得遭殃。
这几个月傅迟推行吏改,作为御史台的一员,傅瑥也忙得晕头转向。
他生来就不擅长同官场上的那些人打交道,偏生汤宥还把他安置在了御史台,每天不知晓有多少应酬。
好在,傅瑥的性子也不是什么事都会憋着忍着的,他不喜,每日下朝后家门一关,管他是哪家的公子大人,一概不理。
这样他虽过得自在,但明里暗里,却也得罪了不少人。
这天傅瑥下朝回来,府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就听到阿海小心翼翼说了句:“少爷,祁大将军过来了,正在屋里坐着呢。”
傅瑥一听,登时就觉得生无可恋。
“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
阿海说,“大将军一个人过来的,江姑娘同他说了一会儿话,现在大将军一个人在正厅等着您呢。”
傅瑥如今和江归的关系虽然确定了,并且他也许诺过会娶江归做他的妻子。
然而事实上,这件事实施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江归的身世。
不论她父亲江远之如何,江归的母亲柳娇娘,到底是江南有名的伎子。
这般上不得台面的身份,要嫁一个世家名门的公子,那是要叫世人都戳着傅瑥和她的脊梁骨。
连带的,傅迟和傅家也会被影响到。
因而,如今江归虽是跟在傅瑥身边,可到底未正式成婚,在旁人眼里,江归更像是傅瑥的侍妾或是宠姬。
而江归,显然也默认了自己的这个身份,并没有过任何怨言。
祁桓今日上门,除了问起来傅迟的事情,也提到了傅瑥和江归如今的关系。
他语重心长说道:“玉珄,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算是你的长辈。我多说几句不好听的,这江归,同你到底是门不当户不对,你若喜欢,留着便也罢了,可真要娶亲的话,她……怕是不合适。”
“我知晓你一贯不在意什么门第家世,我呢,也不喜把这一套东西看得太重。若这江归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家里的姑娘,同你两情相悦,我也是会双手赞成你迎娶她。可这姑娘……”
后面的话祁桓没说破,但傅瑥知晓他的意思。
便是换一个人来,傅瑥听了这样的话,定是要举起扫帚将人赶出去。
偏偏面对祁桓,他不敢这么放肆。
从小到大,祁桓也算是为数不多的让傅瑥又敬又怕的长辈了。
他说的话,纵使傅瑥觉得不在理,也不敢当面薄了他的面子,更何况祁桓如今说的,的确也是傅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京都,终归是容不下他们这样跨阶层的婚姻。
便是他再如何不在意,若真是娶了江归,让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他们两个又真的能忍受到几时?
祁桓走后,江归便进来了。
她如今脸色不大好看,显然刚刚祁桓应当是同她说了什么。
“林挽不能受封军衔了。”
江归说话间,声音里溢出来几分痛苦和自责,似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像是因为我的缘故。”
她不懂朝政的那些利益纠葛,只听得有人说,林挽因为派她去打前锋触犯了军规。
而这一大错,严重到足以抵消她先前立下的所有军功。
傅瑥自然是知晓这件事的。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轻声解释:“这件事同你无关。说什么触犯条令功过相抵,都是幌子罢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傅怀安的权势太大,太遭人恨了。”
江归沉默。
显然,傅瑥的话没能安慰到她。
影响林挽没能受封军衔是一回事,而祁桓跟她提起的关于她和傅瑥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这繁华京都之中,便是位高权重如傅迟,尚且不能事事如意,那一向直来直去不喜圆滑的傅瑥,更是步履维艰。
用祁桓的话来说,傅瑥需要一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在他背后支撑他,而不是像江归这样的。
这段时间,去傅家找杨启臻给傅瑥说亲的人不在少数。
但杨启臻尚有自知之明,心知傅瑥的事她做不了主,就把递上门的帖子全送到了傅瑥家里,让他自己决定。
江归虽然不懂朝政,但也清楚,傅瑥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来做他的妻子,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
只是人都会有私心。
虽然江归不愿承认,可她确实,很想一直拥有傅瑥的好。
“傅瑥。”
江归想了半天,还是说:“不然,你再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吧。”
“其实你心里应该也清楚的,我和你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这样悬殊的身份,是注定没办法走到最后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傅瑥皱眉看向江归,“你是人,我也是人,又不是民间话本里写的人鬼殊途,怎么就不能走到一起去了?”
“我帮不了你,傅瑥。”
江归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现在在做的一切,我甚至连懂都不懂,更别提给你任何实际的帮助,我也没有家族,可以作为你背后的支撑。”
“你说你大哥现在权势太大惹人针对,那要是,有一天这些人开始针对你了呢?若是他们针对你,打压你,甚至于欺辱你,那我在这个位置,又能替你做什么?”
江归苦涩笑起来,“傅瑥,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我的存在,会让世人诟病和耻笑你。”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傅瑥心中有几分烦躁,“我是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吗?”
“可我在意!”
江归吼出声,“我在意别人怎么看你,每次我听到他们因为我而嘲笑你,我就恨不能……”
“罢了。”
江归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傅瑥,他不会明白的。
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一个从来不在乎别人想法的人,会那么在意世人对傅瑥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