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诰封是否可以再加军衔的决策,内阁一直僵持不下。
林挽虽不入宫上朝,但从其他人口中,她也多少能知道如今这事闹的大家都挺不愉快的。
可傅迟一直不退步,内阁内部无法达成一致,这件事也一直定不下来,将近年末,朝廷的气氛也有些僵了。
于是,林挽思量再三,决定去劝一劝傅迟。
这个劝,还得劝得有些技巧。
直接挑明了说不行,毕竟傅迟这些天,一定天天听各个不同的人说一些大道理,利弊得失,他一定比谁都心里有数。
若是这个时候林挽再去班门弄斧给他讲一堆大道理,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林挽思量再三,跑到了披星楼,去找白荔。
披星楼是林挽按照约定,在回京之后,特意给白荔搭的一个戏台。
地段是白荔自己挑的,靠近护城河,位置偏僻了些,因而这里并不热闹。
但白荔并不在意。
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看她唱戏的人多不多,而是她能不能唱自己喜欢的戏。
只要是她喜欢的角儿,便是台下空无一人,她也能唱出这个人的精髓来。
这天,白荔一个人在台上唱起了《昭君出塞》。
唱到昭君含泪挥别启程北去的时候,白荔声声悲切,心脏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恍惚间,她似是看到一个人坐在台下,温柔凝望着她,并为她的唱腔感动落泪。
那人穿着一身蓝色长衫,一如既往地坐在正中央的位置。
便是白荔从来都只有他一个观众,他也只坐在那个位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台上正在演绎别人人生的她。
“秋木凄凄,其叶萎黄。
有鸟处山,集于苞桑。
养育毛羽,形容生光。
既得开云,上游曲房。
……”
白荔唱着王昭君的怨词,满是凄怨的眼凝望着台下唯一的观众,声声催泪。
无论是贵妃醉酒,还是昭君出塞,白荔所唱的戏本,与民间传颂的都不太一样。
她唱的戏本,都是岑子聿生前自己写的。
是他特意写出来,让白荔站在他搭在自己宅院的戏台上唱的。
他曾问白荔知不知道民间戏本千千万,为何他独独钟爱这四大美人。
白荔说她不知。
那天岑子聿有些醉了,他说:因为对我来说,站在台上的你,就是我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且悠长。
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一阵撕心裂肺之后,白荔跪坐在地,一手伸向远方,似是努力想要抓住什么。
这时候,一阵清脆的掌声从门口传过来。
白荔蓦然回神,看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一时有几分茫然。
直到林挽走到戏台下方笑盈盈地看着她时,她才算彻底从恍然中解脱出来。
原来他走后,根本无人再愿意坐在台下,听她完整地唱上一段曲儿。
“夫人,您来了。”
白荔低下头,擦了擦眼泪之后,朝林挽行礼。
“是呀,我来的时候见你唱戏唱得入迷,不好打搅,就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林挽笑起来,“就一小段,我都听哭了呢。”
白荔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让夫人见笑了。”
林挽鲜少来听她唱戏。
便是披星楼是林挽亲自让人搭起来的戏楼,可实际上,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听白荔唱戏。
白荔就知晓,林挽来找她,应当是有什么事情的。
“事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寒暄了几句后,林挽切入正题,“那个……能不能麻烦你编一个简单易学但是又好看的舞啊?”
说着,林挽从怀里掏出了几张什么,“就照着这个曲儿。”
那是林挽上次跳舞之后,傅迟特意为她谱的一首曲子,名叫清风挽月曲。
这曲子谱完之后,林挽就一直说要编个舞跳给傅迟看的,奈何她能力实在是有限,没辙,她只好来找白荔了。
白荔接过谱子,照着曲调轻哼了几遍后,笑起来,“没问题。”
林挽感激不尽,给白荔说了个时限,跟着她白天的时候,几乎都往披星楼跑,希望能尽快把这舞给学会。
这天京都下了雪。
傅迟下朝回到家,没瞧见林挽的人影,问及,下人也只说她是出去了,并没有提她是去了哪里。
若说傅迟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认为,如今朝廷让林挽受了委屈,她怕他难办,所以在家中不争不闹,一副看得很开的样子。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能心平气和地承受这份委屈。
想到这里,傅迟轻叹了一口气,问:“夫人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么?”
下人摇头,“未曾。”
“那我在家里等她好了。”
于是傅迟坐在屋里,拿了一本书,看着屋外边雪越下越大,而林挽还没有回来。
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思量再三后,他披了一件大氅,手上又拿了一件,撑着伞便出门去了。
依着她的性子,如今她应该是在宋家,在祁枫那里的。
然而当他踏着雪走到宋家的时候,门人却告诉他:傅夫人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来过了。
傅迟皱眉,又去了祁柏和傅瑥那里,依旧没寻到人。
他有些焦急起来:莫不是母亲传了话过来,让阿挽去她那里了?
不久前杨启臻找过傅迟,说起如今天下也算是太平了,拐弯抹角的,问到了他打算何时给傅家添子嗣的事情。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杨启臻真正问起来的时候,傅迟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当时他是搪塞过去了,可傅迟想着,依杨启臻的性子,她断不会善罢甘休。
从他这里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她定会想办法向阿挽施压。
想到这个可能,傅迟一时竟连马车也忘了传,直接撑着伞,往老宅的方向去了。
林挽出门的时候天色并未有异样。
然而等她从披星楼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屋顶都白了。
可她既未坐马车,又未撑伞,刚刚跳了舞,如今腿肚子还在打颤,却只能是踏着雪走回去。
林挽欲哭无泪。
“夫人,那好像是大人。”
袁有全眼尖,一眼瞧见撑着伞从风雪中走来的青年。
林挽愣了愣,看到傅迟之后,脸都垮掉了,“他怎么也没坐马车啊?”
而傅迟终于找到林挽,心中刚松了一口气,便见着姑娘提着裙摆,迎着风雪,一路小跑着朝他飞奔过来。
傅迟张开手接住她,赶紧把衣服给她套上,轻声责备了句:“怎么跑这样远也不知道坐马车的?”
林挽笑着看他拂去自己肩上的雪,吐了吐舌,“你不也一样吗?”
傅迟噎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人揽进怀里,撑着伞替她挡住了风雪,回家去了。
“去了哪里?”
路上,傅迟没忍住问了句。
披星楼和傅家老宅的方向大致一样,因而傅迟难免会误以为,真的是杨启臻把林挽叫了过去。
可转念一想,若是阿挽去了老宅,见着下起了风雪,母亲怎么也不能就这样走着回来吧?
因而,傅迟有些拿不准,但林挽却是卖了个关子,笑着道:“等回去了我再告诉你。”
两人在风雪里走了一阵后,林挽有些走不动了。
傅迟觉察出来,就把伞递到她手里,背对着她在前面蹲下,“我背你。”
林挽便撑着伞,小心趴在他背上,问:“怀安哥哥,我最近是不是变重了呀?”
傅迟背着她,脚踏进雪里,一踩一个实。
听了这话,傅迟笑起来,“你跟兔子似的,只吃菜不吃肉,能重到哪里去?”
林挽高兴起来,双脚荡啊荡的。
“可是我吃得多呀,上次我去师姐那里吃饭,吃了两碗呢。而且饭后,我还吃了两块点心。”
“还有去昭迎那里也是。她说她想念韶州的米糕了,我就去她家里蒸了一笼,结果她和长卿哥哥加起来才吃了三块,剩下的全让我给吃了。”
近来傅迟总不在家,林挽觉得寂寞,就经常跑到外边去蹭饭吃。
祁枫和魏昭迎那儿,她都是常客。
有时候她也会上傅瑥那儿串串门,但江归和傅瑥两个人吧,瞧着都不像是会招待客人的,林挽怕去了反而给他们添麻烦,去过一两次后,也就算了。
傅迟听她说起这些听起来本来很平常的事情,心里涌出了一股愧意来。
他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在朝堂,而陪伴她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反而,朝堂并不时时能如他的意,而这个他连吃饭都不能陪着的姑娘,却是一直在用自己的包容来予他安心。
他为了给她争取权益,反而缺少了陪伴她的时间。
想到这里,傅迟不由有几分怀疑起,自己如今的坚持,是不是错了。
“挽挽。”
傅迟想了想,轻声说:“从明儿起,我每天都回来陪你吃饭。”
“别了吧,你那么忙。”
林挽嘴角隐了一抹笑,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回不回来吃饭没关系的,反正晚上再晚,你也得回家睡觉啊。我每天晚一点睡,能和你说上几句话,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