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洛县的知县关衷是个老实巴交的实在人,也听闻过傅迟这个大才子的名声,知他来了,极为客气地接待了他。
虽是些粗茶淡饭,在眼下这个时节,也足以见其心意了,弄得傅迟十分不好意思。
但关衷说:“傅大人既来了我这儿,那便是客人,而且是贵客,是一定要好生招待的。”
傅迟推辞不了,又不好浪费了关衷的一番心意,便同汤宥一起留下来吃了便饭。
“这位是?”
关衷问的是汤宥。
傅迟看了汤宥一眼,笑,“是傅某近来收的门生。”
关衷恍然大悟,赞他道,“也当是个青年才俊。”
汤宥没说话,微微低头以示礼貌。
这一顿饭并不简单。
虽说礼多人不怪,但关衷这般热情接待,其实是带了目的的。
傅迟猜到了,却并未说破。
关衷也没急着说,饭桌上只同傅迟扯了几句家常,又问了几句关于汤宥的事情。
直到傅迟放下筷子——
“对了,傅大人,关某听闻令弟如今在岳州?”
关衷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双手有些不安地搓了搓大腿。
“正是。”
傅迟笑了笑,随即补了句,“傅某如今无官职,关大人若不介意,叫我‘怀安’便好。”
“那……怀安……”
关衷别扭地抓了抓耳后,最终还是补了“君”字,道:“岳州如今灾情如何了?”
傅迟思索了一下,如实答:“具体情况我我不知,只知道算是平安度过了。”
闻言,关衷轻叹了一口气,面露忧色地望着傅迟,道:“怀安君有所不知啊,今年春潮猛涨,水势汹涌,短短半个月时间,已经没了小半个村庄了。加上海水灌入了农田,惠州的百姓今年怕是要受苦了。”
傅迟看了汤宥一眼,想了想,问:“知州曹铠大人没有应对措施吗?”
关衷却是长叹了一口气,没说话,似有难言之隐。
傅迟看出来了,就说:“关大人,我此番来便是为了此事。若是关大人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他如今虽无官职,但手中却有长来侯的腰牌。
纵然魏胤没有实权,但级别上是压过了曹铠的。
关衷知晓后,这才把实情告诉了傅迟。
原来,那曹铠任太守几年,依着上级的指示在惠州沿岸等地兴修堤坝,以御海难。
但那堤坝修得快又急,加上今年的潮水比往年汹涌,海坝根本抵御不了,没几天竟决堤了。
曹铠怕上级查办,影响他的政绩考核,故而隐瞒不报,却将此事怪罪于修筑堤坝的百姓。
“如今,曹大人正组织青壮年在沿岸重建堤坝,根本没有空去管那些受灾的百姓。”
听完关衷的话之后,傅迟浑身一颤,脱口,“他们如今在哪一带修筑堤坝?”
关衷说了一个地址。
傅迟听了,抿着唇,暗暗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上一世曹铠呈报灾情的折子里只提及了海溢,并未提到在此之前的灾情。
傅迟依稀记得,惠州的这一场海溢极为严重。
在曹铠的呈报中,惠州水溢数十丈,冲毁的民房、盐场及寺庙千余户,死亡人数两万多,其中有七千多具尸首无人掩埋,损失极为惨重。
回去的路上,傅迟显然心情不佳,一言不发地走着。
汤宥觉得奇怪,问了句:“先生在想什么?”
傅迟停下脚步,轻叹了一口气,道:“如今的地方官员为了政绩而罔顾人命,是非对错都难以辨明,令人痛心。”
汤宥抿了抿唇,“那,先生有何打算?”
……
在傅迟带汤宥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林挽也没闲着。
冯一帆此番南下,便是追着他们来的,虽是住在城里,可巳时方过,他便同李平陈闰几个人准时出现在了他们住的屋子前。
见只有林挽在,冯一帆默默地站在了个子高大些的李平身后,清了清嗓子,“怎么只有你在?”
林挽一见到他,双眼就在喷火,冷哼了一声,“要你管?”
她和魏昭迎还真是好朋友。
冯一帆抿了抿嘴唇,看到了林挽腰间别着长剑,双腿一软,干咳了几声,“不管,不管。”
说完便要回去。
“站住。”
冯一帆听了脚步,咬了咬牙,默默地侧过头。
心中却想着,哪怕是张扬如魏昭迎,也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做什么?”
冯一帆硬着头皮,“我今日可没招惹你。”
他是个惜命的,两次在林挽面前吃了亏,一次差点瞎眼,一次差点丢命,他可不敢再随便招惹这披着羊皮的母老虎了。
林挽理都不理他,锁好了门,往冯一帆的方向走过去。
冯一帆下意识地抓住了李平的胳膊,连连后退。
许是昨日的一幕太骇人了,瞧着林挽,陈闰和李平两个人双腿也在打颤。
尤其是李平。
可他个子高,望着比他矮一截的林挽,总觉得怂得没面儿,硬是哽着脖子,粗声问:“做、做什么?”
结果林挽压根没看他们,径自绕过去了。
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脸上都写满了尴尬。
冯一帆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手,掩唇干咳道:“一个臭丫头,有什么好怕的?”
陈闰看着他,默默嘀咕了句:“公子,刚才好像是你比较害怕。”
冯一帆抬手对着陈闰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瞎说!”
陈闰闷哼了一声,捂着头,“那要不,咱们跟上去?”
“跟上去干嘛?找死啊?”
李平望了眼林挽的方向,抓了抓脑袋,“她定是去找傅迟的。”
冯一帆觉得也是。
傅迟不在,她如今才出门,大概率是去找傅迟的。
至于,要不要跟上去……
“公子,咱们离远一点。”
陈闰学聪明了,没直接拆穿冯一帆,“万一有危险,公子跑便是了。”
雀洛县并不大,他们所在的这个村更是一眼便能望到头。
林挽依着傅迟说的,确认冯一帆他们跟上后,开始四处寻访村民。
离她几条街远的地方,陈闰觉察到不对,便说:“她好像不是在找傅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