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两点。
管尧斜靠在办公椅上，烟灰缸里戳着三根熄灭的烟蒂，他反复摩挲着那张烫金的婚礼请柬。
看来，她是不会来了。
不能再等了。
海城大饭店门口，猩红地毯从旋转玻璃门一直铺到马路边沿，巨大的充气拱门上，“恭贺谢流年先生林彩花小姐新婚之喜”的字样在风中微微颤抖。
管尧卷起衬衣袖子，踏上了那片耀眼的红。
宴会厅内。
“哟！管尧！可算把你盼来了！”谢流年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胸前的红花鲜艳欲滴，他满面红光地大步走来，用力拍打管尧的肩膀，“今天哥们儿大喜，别绷着！”
他顺手从经过的服务员托盘里拿起两杯澄黄的茅台。
管尧接过酒杯，冰凉的杯壁贴着掌心：“恭喜，新婚快乐。”
很快，他又被几个热情过度的老同学半推半就地按在主桌附近，聊着聊着，话题又不可避免地转向了个人问题。
当年的班长，如今肚腩微凸，夹着“万宝路”，“管尧，流年都结婚了，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就是就是，你看看我，我儿子都十几岁了，你还一个人！”另一个同学凑过来，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咱们班那会儿多少小姑娘迷你，你眼光高看不上，现在倒好，好姑娘一个个的全让人抢跑喽！再拖下去，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哄笑声在周围响起。
管尧沉默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无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身上。
倏地，一道高亢、带着刻意甜腻的女声穿透嘈杂，清晰地响起：“管公子快四十了，还单身呢！”
是钟冬琴。
管尧的心猛地一沉。
高中时她曾锲而不舍地给他递过很多次情书和电影票，但都被他拒绝了。
如今的钟冬琴，倒是比当年漂亮自信多了，烫着时髦的大波浪，穿着紧身的玫红色连衣裙，浑身上下散发着展示“新生活”的气息，她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停在管尧面前：“啧，管公子，多年不见，还是老样子啊。还形单影只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呢。”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看戏的兴味。
当年他俩的绯闻也算是闹得全校人尽皆知，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狭路相逢呢。
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刺目，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抱歉，管尧，我来迟了。”
吴婷穿着一袭素净的白色旗袍走来，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压过了所有嘈杂。
管尧喉头滚动，紧绷了整晚的肩线，在看到她身影的刹那，微微垮塌下来。
她来了。
钟冬琴鲜红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复杂地盯着吴婷。
管尧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带着急促，他拉开身旁的椅子，带着她坐下。
那姿态，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圈护，带着近乎笨拙的珍重。
钟冬琴心里那点陈年的酸涩，猛地发酵了，又酸又胀。
二十年了，管尧——这个她心底的白月光、触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何曾这样对待过一个女人？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声音带着刻意的笑意，像钝刀子割开空气：“这位……是管公子的女朋友？”
空气凝滞了一瞬。
管尧的嘴唇动了动，那句“是”或“不是”卡在舌尖，竟一时吐不出来。
吴婷主动抓起管尧的手，目光平静地迎向钟冬琴，也迎向所有探究的视线：“是。”
管尧像是被这声“是”从短暂的困顿中拽了出来，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对，她是我女朋友，吴婷。”
钟冬琴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班长端着一杯酒适时地挤了过来，打着哈哈：“哟管尧！你小子够能藏的！有对象了也不吱声，害得我们哥几个瞎操心半天！来来来，弟妹！初次见面，我代表老同学们，敬你一杯！”
他把酒杯重重往吴婷面前一墩。
管尧的手很快，几乎是抢了过去，动作很自然：“她不能沾酒。这杯，我替她。”
说完，一仰脖，杯中辛辣尽数灌下。
“嚯！这就护上了？”
“行啊管尧！没看出来，还是个‘妻管严’的苗子！”
“嫂子好福气啊！看来离喝喜酒的日子不远喽！”
……
哄笑声、打趣声络绎不绝。
吴婷垂下眼睫，明智地选择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铺在桌面上的薄薄塑料布。
管尧咧嘴应付着：“她脸皮薄，大伙儿嘴下留情，嘴下留情啊。”
钟冬琴默默坐在了吴婷的旁边。
酒席很快开始，席面是酒店能拿出的最高规格：整鸡、整鱼、油亮的红烧肉、象征富贵的四喜丸子……香气浓郁得有些腻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冬琴的沉默终于被某种不甘烧穿了，她附在吴婷耳旁：“知道吗？管尧上高中那会儿，可死乞白赖地追过我呢！不过啊……”她顿了顿，嘴角勾起刻薄的笑，“我没看上他！”
吴婷侧过头，同样凑近钟冬琴的耳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分享秘密：“那就多谢你的没看上之恩了。”
钟冬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精心维持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只剩下难堪的苍白。
这女人！怎么不按她预想的剧本走？
不羞赧，不追问，不愤怒，一句“多谢”，像把软刀子，扎得她胸口发闷。
管尧基本时刻在留意着吴婷，见她和钟冬琴说上悄悄话，桌下的手轻轻拽了拽吴婷旗袍的下摆。
吴婷心领神会，立刻不着痕迹地坐正身体，自然地朝管尧的方向倾斜。
从旁人角度看，两人姿态亲昵，俨然一对恩爱璧人。
管尧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吴婷语气平静，目光带着探寻，“她说，你当年很喜欢她。”
管尧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掠过一丝厌烦：“别听她胡扯！”
吴婷揶揄，“你这是，因爱生恨了？”
“绝对不是！”管尧斩钉截铁，带着被误解的急切，“我喜欢你——这种类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