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天，窗外冷风萧瑟。
裴邢走出电梯，刚拐过走廊的转角，就看见几个医生唉声叹气地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他大约猜出了刚才里面上演的场景，无声地叹了口气。
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门口，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病房内，司墨靠在床上，身上裹着件黑色西装外套，衬衫领口没型没款地敞着几颗扣子，手背上的点滴针已经拔了，大半瓶点滴还悬在架子上一动没动。
病房里暖气开的足，他露在外面的手背却仍然泛着冰冷的青白色，仿佛无形之中堆砌着一道坚硬而冰冷的墙壁，将空调口吹出来的暖风悉数隔绝在外。
裴邢走到病床边，感觉这里的空气都比门口低了好几个度，简直比外面的深秋还冷。
“司爷。”他打了招呼，顺带观察了一眼自家司爷的脸色。
司墨面无表情地坐着，除了下巴上有一圈新生的胡茬和近来因重伤而略显憔悴的神色之外，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
“给您带了早餐。”他谨慎地把食盒放下，从里面拿出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份粥，“您先吃一点。”
司墨面色如常，在裴邢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拿起筷子，随机夹了一块小菜放进嘴里，淡声道，“查到了吗？”
他英俊的面容在短短几天内迅速地消瘦下去，眉眼更显深邃，即便不做表情的时候也笼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沉和阴郁。
裴邢点点头，打起精神道，“那天随行的人里有个叫段兴的，在我们手下做事有一年多了，但直到这次开始彻底排查，我们才发现他的身份其实是假的，引擎突然破裂也是因为他提前动了手脚，监控记录拍到了。”
司墨手上动作一顿。
一个顶着虚假身份的人，居然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在他眼皮底下如鱼得水地活动了这么久。
他脸色沉了沉，“这个段兴现在在哪？”
“刚查出来我们就赶去了段兴登记的住处，人已经死了，是服毒。我们在他家找到了二十五万现金，压在床垫下面，除了这个，没有发现其他书信往来或者电子通讯记录。”
裴邢道，“司爷，接下来怎么办？”
二十五万，和他家司爷的命相比未免太廉价，但对于一些亡命之徒，却敢拿命去换。
司墨放下了筷子，眼睛毫无温度。
二十五万明码标价，是他和苏酥的买命钱。
就在他们毫不知情、自以为要去奔赴一个真相的时候，性命已经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别人的囊中物。
他大难不死，活下来了，可苏酥呢？
司墨无声地捏了捏手指，浓密的睫毛在眼周投下一圈深灰色的阴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漠地问，“搜救队那边有消息吗？”
裴邢忽然沉默下来。
司墨从他长久没有应声的反应中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却依旧不平不仄，没有半点情绪地道，“扩大搜救范围，增派人手，继续找。”
自从醒过来，他就一直是现在这个状态，不流泪，不做任何悲伤的表情和行为，思维清楚且行动理智，与上次苏酥在一场爆炸后杳无音讯时的反应大相径庭。
裴邢心头莫名浮上一股酸涩，本能地想劝阻，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搜救的时间越长，受难人获救的几率就越小，距离飞机失事的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却还是没能找到苏酥的踪影，这说明了什么？
连他都知道，司墨又怎么会不明白？
思及此，裴邢无声地叹了口气，应了一声。
等司墨又简单地吃了几口东西，他上前去收拾餐盘，顺带试探着道，“司爷，小少爷今天的情况好了点，肖敛的新药好像挺有效的。您......要不要去研究所看看？”
司墨没应声。
裴邢趁热打铁，“我下午备车？”
“嘱咐他们照顾好蛋挞。”司墨垂眸看着平板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淡声道，“我还有事。”
“......是。”裴邢没敢再多说，应了一声后飞快地退了出去。
病房门轻轻关上的瞬间，司墨缓缓抬起头，看门口无人，他伸手在屏幕上拨了一下，调出了个隐藏窗口——那是一封邮件。
莹白的屏幕冷光映在他湛蓝若琉璃的瞳底，折射出清冷而不带丝毫感情的细碎光芒。
下午三点，淅淅沥沥的秋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餐厅门口的风铃摇晃了一下，司墨合上雨伞走进来，裹着黑色大衣走向墙角的位置。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骨落下来，湿淋淋地淌了一地水痕。
他面无表情地坐下，幽蓝的瞳底像两片深沉的寒潭，沉声道，“她在哪儿？”
闻人愿温润的面容苍白而单薄，脸上罕见地没有半点笑意。
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男人，眸底跳动着愤怒的火焰，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你问我？这个问题好像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小酥呢？”
司墨一如既往，衣着整洁光鲜，大衣挺括，裤管笔直，只是他的状态明显不好，眼下分明带着掩饰不住的乌青，阴沉的面具之下似有若无地透着股淡淡的憔悴。
闻人愿同样也没好到哪去，他在医院躺了整整三天才醒过来，然后就接到了来自司墨的电话，得知了苏酥失踪的消息，是趁着护工不注意的时候偷跑出来的。
凭着他对司墨的几分了解，这种清高自傲不可一世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断然不会把电话打到他那儿去。
肩膀上的枪伤灼热生疼，烧得他眼睛迅速地红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道，“我问你话呢，小酥呢？！”
司墨抿了抿唇，眼神及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她这段时间有没有联系过你？”
他第一次希望闻人愿能点头承认，哪怕是讽刺他也好、嘲笑他也好，只要让他知道，她安好，只要——
“你——咳咳、咳......”闻人愿气急，刚说了一个字就重重地咳嗽了起来，眼底泛着一片赤红的血色。
好半天才咬了咬牙继续道，“你们出事的时候我还昏迷着，怎么可能联系得上她？没有，我说没有，你听明白了吗？现在告诉我，我要一个解释，小酥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