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一偏头想了下，说道：“按照十三娘的规矩，似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收进几个小女孩。”
“我好像是第一批进来的，又恰好最年长。至于后来进来的么，应该是按照那一批的年幼顺序排名字。”
她轻笑着摇摇头，“十三娘神秘得很，她的许多想法我们都不知道，亦不明白，更不会多嘴询问。她给了我们一个容身之所，让我们衣食无忧，我们只需好好做事，报答她的恩情就行了。”
这时，龄三端着一壶清茶，两碟糕点返身回来。
她将盘子放在桌上，对着洛菀和翠桃笑吟吟道：“二位姑娘请慢用，茶水若不够要添，唤我一声即可。”
洛菀颔首道谢：“多谢龄三姑娘。”
龄三冲她和善地一笑，转身离开。
龄一伸出一手，笑道：“姑娘们请用，我这便来说说这件衣裳背后的故事。”
她神情唏嘘，悠悠说起那个令人叹惋的故事。
“相传，在五百年前有一座古国，名唤百蝶国。国中所处之地四季如春，气候温暖适宜，所以蝴蝶甚多。自古以来，王位只能由男子所继承，但这个古国却有个不一样的规矩。若妃妾生下的女儿在出生那日，能引来百蝶争相环绕，百花齐放，便说明这人是上天注定的未来继承人。”
“在有一天国主的第三个妃子诞下一个女儿，终于引来百蝶环绕，国主大为惊喜，认为这是上天的预兆，所以即刻封她为百蝶公主，宣布日后继承王位者必定为她。第三个妃子因而成为了王后。”
“国主和王后十分疼爱这个女儿，从她出声一月后，二人便准备命国中手艺最佳的绣娘，为其量身定做一套衣裙，取名为百蝶灵秀裙，等公主及笈之日再穿上。”
“这件衣裳因其太受重视，所以绣娘准备了足足有八年，等完工时拿去给王后和公主瞧了瞧，她们觉得虽然华贵好看，却总差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没想到，就在行及笈之礼的前十日，公主带着一个婢子和护卫去深山里狩猎，她打算捕到好猎物献给父王。然而，他们在深山里却遇见一只极其凶悍难对付的野兽，这野兽的模样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形似豪猪，长有尖且长的獠牙。几个人都无法杀死它，最终，婢子和护卫为了保护公主，都死在了它的利爪下。”
“没人保护的公主，看着野兽一步步向她靠近，张开它的血盆大口，一下子猛扑了过来，就在这样紧急的关头，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人，这人手里拿着红缨长枪，与野兽进行对搏，几番对峙下来，野兽‘轰隆’一声倒下去。”
“这人是一名男子，救了她却不求回答，同她简略的说了几句话，后来又接着护送她下山，再之后便离开了。从始至终，并未询问过她的身份。”
“在及笈之礼的前八日，公主又闲不住去市集上逛逛，又遇见了那日救她于危难之中的男子，于是她邀请他去吃了一顿美味佳肴，期间两人相谈甚欢。”
“公主想了想，觉得这人品性不错，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便将真实身份告诉了他。哪知道，这人听后一脸惊讶，接着道明自己的身份。说自己乃是百蝶国的邻国，湘潭国的人，而他奉父母的王命，以王子的身份代表湘潭国来恭贺百蝶公主的及笈礼。”
“左右男子来到百蝶国，不是住客栈便是住驿馆，倒不如随她进王宫。公主带着他进了王宫，面见过父王和母妃后，道明她的想法，国主和王后自然欣然答应，他便在王宫里暂时住了下来。”
“公主曾带他去看过那件衣裳，他看后称赞了几句话，便指出这件衣裳美则美矣，却少了点东西，以至于很空灵并不让人感到温暖。后来公主告诉他，她很喜欢海棠花，男子灵机一动，当即说若在衣裳上绣上海棠花，百蝶纷飞萦绕海棠，便不显得缺点什么了。公主很赞同这个想法，可是衣裳已经绣好，及笈之日也快来临，再让绣娘去修改便有些麻烦，或许无法赶在及笈之日前绣好，即便绣好，想必绣工一定很仓促。”
翠桃听得津津有味，她期待道：“听起来，似乎是个结局极好的故事。”
龄一摇摇头，苦笑着说：“变故来了。”
“就在及笈的前一日，公主不知怎的，竟突然寻到国主和王后，恳求他们将自己嫁与那名男子，百蝶国与湘潭国结友好联盟。国主和王后与王子相处已有些时日，暂时觉得他这人还不错，或许值得托付终身，但时日还是有些短，所以他们有点犹豫不决。”
“可公主的决心无法动摇，她坚持要嫁给王子。无奈之下，国主只得去询问王子的意思，后者自然欣然接受。于是好事成双，在及笈那日，百蝶国和湘潭国结下了秦晋之好，并签订了盟约。”
“然而，就在那一天的夜里，大家吃饱喝足士兵都放松警惕，懒洋洋的喝酒划拳。湘潭国却突然派兵夜袭百蝶国的军队，大肆杀戮他们的子民，强夺粮食和民女，且来势汹汹整顿有序，直逼王宫。再加上王子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轻而易举的便将百蝶国拿下。”
“那男子心肠倒狠毒，将百蝶国全族都灭了个干净，唯独留下公主一个活口。他将她带回自己所住的地方，派士兵对她进行轮番污辱。就这样过了几日，公主所过的生活猪狗不如，惨不忍睹，身心遭受巨大伤害。一夜之间，心意相通的夫君变为了灭她全族的仇人。”
“不知为何，那薄情的男子突然改变主，把公主收进自己房中，不顾部族人的阻拦，硬是要纳她为王妃，就在正式成婚的当夜，公主在与他圆房后，半夜用藏在胸口里的小刀自刎。尸体等到了第二日，才被人发现。”
“慢慢地，那男子成为了国主，他的后宫繁荣，嫔妃子嗣颇多。等到白首之时，他站在一间空荡荡的似乎废弃许久的房子里，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抖出一件华丽的衣裳，衣裳上绣满了精致美丽的蝴蝶，以及成片成片的海棠花。”
“他看着这件衣裳，沉默了一会儿，将它整齐地摆放木箱上，从旁边的木桌上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缓缓写下一行字‘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提笔想了想，又补充上几个字：吾妻之爱物。”
“在那之后的第二日，湘潭国国主。”
“年七十，薨。”
说到这儿，故事已经到结尾了。
龄一叹口气，为故事里的公主感到不值得，“如此年轻便逝世，在百蝶国被灭之时，心爱之人不但不安慰她，反而令她遭受那样的屈辱，要我说，那男子真是个畜牲！”
翠桃亦义愤填膺道：“换作我是那位公主，我待你如此真情实意，你竟背后瞒了我这样大的事，举兵灭我全族，又让人毁我清白污辱我，我定要杀了你为族人报仇，以泄我心头之恨。”
洛菀叹口气，“他本可用其它手段攻打百蝶国，却采取这样的法子，无非是这种更简单而已。他身为湘潭国的人，有这样的举动我倒能理解，但他错就错在，不该利用一个人真心待他之人的情意，去换取他所想要的利益，辜负了那名女子。”
“百蝶国的子民就不无辜吗？他们什么都没做，却从平淡的生活变成无尽的地狱，与亲人永远的分离。”龄一道。
自然无辜，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古以来国家相斗，受伤害的总会有百姓。
对于男子对公主的感情，翠桃有些疑惑不解，她问道：“那他对公主究竟有无真情？”
龄一微微叹息一声，“我再说得详尽些罢，那衣裳上本无海棠花，如今你们所看见的海棠，皆是那名男子亲手所绣，绣工不俗，肯定是苦练多年。从这一件事来看，他对公主肯定有真情，但情意有多少，这除了他谁也无法说清楚。”
翠桃难以启齿道：“可若有真情，又为何派人去轮番……轮番污辱她？”
这种角色的人物性格洛菀在小说中见惯不怪。起先虐待你，折磨你，让你痛不欲生，却又阻止你轻生，看着你渐渐堕落，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扭曲的快感。
可是慢慢地在这过程中，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爱上了你，但又不肯承认，于是加倍的折磨你，等你死后，才幡然醒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公主也许本来不会自刎，但男子纳她为王妃并与她同房一事，成为了压倒她活着的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到底，她对他有恨亦有爱。自己早已非全身，去侍奉于他，一来觉得不配，而来觉得承欢于灭族仇人的榻上，心里觉得羞耻和愧疚。
几重复杂的情感交织下，最后的解决办法便是自刎，以一死了结所有前尘往事，再不提不想不看那些令她痛不欲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