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桃两手端于腹部，紧张地攥起，她轻声咽了咽口水，心里焦急不已。
半晌，没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动静。于是她悄悄抬头，往上瞥了一眼。
看见裴少卿虽然面色说不上晴朗，但摄政王向来阴沉寡郁，一直都是这副欠了他百万银子的模样，也实属正常。
她堪堪松了口气，暗自祈祷：老天保佑，这尊大佛千万别发火！
裴少卿眉头微微一挑，他睨了眼洛菀，不咸不淡道：“敢出言污蔑当朝亲王，洛小姐胆子倒挺大。”
说完这话，洛菀倒并不后悔，她只是心里有些奇怪，今夜裴少卿竟独自一人出来，身边未有护卫跟随。虽然他一人的武力值已能吊打数十人，但顶级boss哪会轻易出手，都是先让小兵小卒冲锋陷阵，他得留到最后放大招才符合身份。
她一边想着，一边冲裴少卿一笑，抚了抚鬓角，温和道：“名贬暗褒，比之直接夸赞更为巧妙，小女相信以王爷之英明神武，定能轻而易举便分辨得出话里的深意。”
裴少卿盯着她，眸色深沉，似笑非笑道：“听洛小姐用英明神武形容过顾溟，本王此刻听来，竟觉得有些困惑，开始怀疑这词为褒为贬了。”
洛菀“扑哧”一笑，发觉不妥后忙抬袖遮面，心道：顾兄弟，又对不住你了！
她憋住笑意，强稳心神，神情无比凝重，严肃道：“王爷您别陷入自我怀疑，褒义，这词的确为褒义！”
嗓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裴少卿不再说话，依旧用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她，看得她愈发心虚。
想了想，她决定转移话题：“王爷，不知您此行打算在云州待多久？京城那儿边，恐怕有诸多事宜需要您去处理。”
提起正事，裴少卿的神情少了几分轻松，他沉声道：“京城那边不必过多担忧，本王早已安排妥当。而云州一行……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哦？是吗？”洛菀学着他的动作，将眉头微微一挑，自认为将他的样子表演到精髓，意味深长道：“小女还以为此事十日之内必能了结。”
闻言，裴少卿眸光愈沉，带了几分警惕和提防，随即一闪而过，他神色淡定道：“本王不知洛小姐此话何意。”
“嗯……”洛菀故意停顿片刻，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说道：“难道小女猜错了？或者以陶……王爷您的猜测，五日之内即可了结干净？”
然而另一厢，垂首侍立于他们身后的翠桃虽明白做下人的，不该听的话别听，但这些字眼一个接一个蹦进她的耳朵里，她心中疑惑得很，什么五日十日了结？她怎么听不懂？莫非小姐和王爷背着她又谋划了别的事？那怎么不告诉她？
小姐变心了，居然对她有秘密了！岂有此理！孰可忍？翠桃不可忍！
翠桃当即决定，等回屋后定要细细盘问小姐一番。
裴少卿看着洛菀，淡声道：“女子聪明虽好，但自作聪明，便是愚蠢。”
“这样看来，”洛菀丝毫不畏惧，昂首道，“小女还算不得聪明，竟听不明白王爷此番话。”
“这便最好。”裴少卿淡淡道，“对了，本王带来陶府的十名护卫，其中两名被派去保护洛小姐，未避免打扰到你的日常起居，本王吩咐他们待在芳菊轩的屋顶上，无事不得出现在你面前。若偶尔听见屋顶上有脚步声，或是别的奇怪动静，还请洛小姐不必过多惊慌。”
洛菀捂住嘴，讶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出门前便听得一些脚步声，当时还觉得奇怪，想着这动静怎的从头顶传来？还担心是府中有老鼠，正想着明日要同陶府丫鬟说说，拿老鼠药将其毒死呢！”
翠桃垂着头，暗暗补充道：是啊！好大的几只老鼠！
“只是……”洛菀突然扭捏起来，脸颊微微发红，露出女儿家的娇羞矜持来，她抬眼怯怯瞥了下裴少卿，又飞速的低下头去，面容羞赫。
扭捏了片刻，才支支吾吾，不好意思道：“不知王爷为何对小女这样关切，这样体贴周到？莫不是……莫不是……”
“洛小姐，”裴少卿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语气也冷了几分，“请自重！”
洛菀一愣，她不过是打趣一番，说些玩笑话罢了。怎么每每涉及到情爱的话题，裴少卿似乎都极易被激怒？莫非他以前受过情伤？有着不为人知的伤痛？
她仔细回想了下，这人一心搞事业，满脑子都是他的王权霸业，丝毫无风月绮思，对待原身女主更是毫不留情，心狠手辣。她甚至于产生过深切怀疑：传闻中的活阎王，难道有断袖之癖？不爱娇滴滴的女子，喜欢粗糙大汉？
这真是奇怪得很。
裴少卿接着道：“听闻洛大人的爱女性情柔顺，温柔贤惠，乃名至实归的大家闺秀，女子效仿之典范。近日与洛小姐相处了些时日，对于传闻一词的看法，倒与洛小姐的看法有些赞同了。”
洛菀眯起双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疑惑道：“什么看法？”
果不其然，裴少卿故意沉默一会儿，才幽幽道：“传闻不真哪……”
“你……”洛菀气极，连敬语都忘了用。
风水轮流转，倒反被他用这话将一军。靖南王果真老奸巨猾！
看着她憋闷的模样，裴少卿突然觉得心情很舒畅，他轻轻扯了扯嘴角，转身冲来时的方向往回走，声音从夜风中飘来：“夜深了，洛小姐早些回房歇息罢。”
我歇你个大头鬼！
洛菀盯着他悠闲的背影，恶狠狠道。
翠桃见自家小姐神情阴郁，好似胸口处淤积了一口气，忙上前替她拍拍后背顺顺，担忧道：“小姐，你怎么了？”
洛菀冷笑一声，拢紧肩膀上的披风，回头冲翠桃森森一笑，道：“风太大，把我吹着了！”
“啊？什么？”翠桃一怔，挠挠头，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听得她云里雾里的。
等她从细细品味中反应过来时，小姐已与她拉开一长截距离，她摇摇头，将这事抛在脑后不再想，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今夜，洛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眉头始终紧紧蹙着，睡得尤为不踏实，她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几乎以假乱真的噩梦。
梦里，有一名衣着打扮华丽雍容的贵妇，那名妇人面容姣好，气质端庄秀雅，一看周身不俗气度便知定是出身大家，受过良好的教养。
她的嗓音很温和，像秋日里泉水潺潺声，动听悦耳，让人感受到静谧。
“绾绾，等你满十五岁行及笄之礼时，母亲会亲手为你带上这支玉簪。”
“等你再大些，到了许配人家的时候，母亲再亲自为你绾发，正应了这名字，绾绾，挽起三千青丝，丢掉过往烦恼，开始你的新生活。唉，等那时候，母亲再想要时常见你便难了。也不知未来你会许个怎样的夫家？不知他带你如何？温柔与否？体贴与否？敬重与否？疼爱与否？”
“你小时候总盼着长大，说长大后便能与母亲一起绣花，一起唠家常，一起说家长里短的琐碎事，一起互相搀扶着在园子里散散步。傻丫头，等你到了做这些事的年纪，母亲早已两鬓斑白，老得走不动路啰！”
绾绾？是谁？
在叫她吗？菀菀？她记得李氏总爱这样唤她。可梦里这名妇人，怎么看都与李氏不是同一人。
不知为何，梦中画面突然一转。
她看见妇人披头散发，神色悲怆，透露出浓浓的悲伤和难过，以及怨恨不甘和委屈，总之，极为复杂。
妇人的裙摆滴着水珠，将附近的地面都浸湿了，她头上戴着的珠钗歪歪扭扭的插在发髻里，衣衫凌乱，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活像刚经历过逃难的落魄小姐。
蓦地，妇人哀嚎一声，神情痛苦狰狞，伸出十指，恶狠狠朝她扑来。
嘴里大声嚷着：“不孝女！”
“母亲含辛茹苦抚育你这么多年，你竟将母亲浑然忘的一干二净？！”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当日就不该将你生出来！”
“报仇！绾绾，替母亲报仇！”
“母亲乃是被人活活害死的！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替母亲报仇！否则，母亲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休想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来吧……绾绾……快来阴曹地府陪伴母亲……母亲独自一人在地下……太过寂寞……来陪陪母亲……”
利爪向她抓来，眼看着尖尖的指甲便要掐住她的喉咙，洛菀大叫一声，突然从噩梦里惊醒。
闻声赶来的翠桃“咯吱”一声推开门，着急扑到她的床榻前，惊慌道：“小姐！”
她看着小姐满头大汗，目光呆滞，好似遭受过极为害怕的事情，连忙从腰间抽出软帕，替小姐擦擦汗，着急道：“怎么了？！”
屋顶上的护卫也听见这声惊吼，碍于身份和男女有别，不敢闯进女子闺房，只得在外面问道：“洛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洛菀咽口水，勉强稳住心神，扬声回道：“无事，做了个噩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