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婆子们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裴少卿黑眸一瞥,在芙蕖身上停了一下,喝口热茶,不紧不慢地说:“丫鬟言语无状,扰了王妃清静,拖下去,乱棍打死。”
芙蕖一僵,跌坐下去:“什、什么!”
乱棍打死……
芙蕖哭诉道:“奴婢冤枉!”她匍匐前进,双膝挪动,跪到钱钟秀跟前,拽着她的裙摆说,“嬷嬷!求您救救我!”
裴少卿淡声道:“若再喧闹,本王定叫你死无全尸,尸骨难寒。”
钱钟秀怔愣片刻,神情犹豫。芙蕖是她认的干女儿,母女情分早已有四五年,她打心眼里疼爱芙蕖,如今听见这样的吩咐如何不着急?但转念又想到王爷,同样是被她伺候着长大的。王爷一向心狠手辣,他决定的事无法更改,可芙蕖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
想到这里,钱钟秀目光幽怨地盯着洛菀,都是她,这个兴风作浪的女子。若非她惹出事端,非要将这事闹大,芙蕖怎会白白丢命?
钱嬷嬷嘴角一动,小心翼翼地说:“王爷……”
裴少卿睨她一眼,神情平淡,缓缓道:“嬷嬷,您累了。”
闻言,钱钟秀身形一僵,立即住嘴。她明白了,王爷今日真动了怒,她劝不了的,若再多言多语恐怕会引火烧身。
裴少卿看了殷真一下,吩咐道:“拖出去!”
芙蕖哭声震耳欲聋,一再地磕头挣扎,怒吼道:“奴婢着实冤枉哪!”
“王爷,您偏帮王妃……是非不分!靖南王府迟早会被您倾覆的!”
裴少卿神色一冷,不一会儿,哭喊辱骂声便消失殆尽,殷真恭敬地走进来,拱手回道:“不知尸体如何处置?”
想到芙蕖说的话,裴少卿眼神阴冷,淡声道:“扔去乱葬岗。”
钱嬷嬷叹息一声,芙蕖糊涂哪,王爷如何行事,岂是她置喙的?如今可倒好,乱葬岗附近野狗颇多,好好一个姑娘家死后连完整的尸身都无法拥有,怕真应了那句话——死不瞑目哪!
洛菀呼吸一凝,觉得寒毛倒竖,毛骨悚然。她知道裴少卿手段残忍,却从未这样近距离的体会过。说到底,其实芙蕖并无错。反倒是翠桃,的确无法无天不知收敛,仗着她的身份整日跟个小霸王一样。
这样说起来,算她愧对芙蕖。
洛菀小声道:“芙蕖总归在王府伺候多年,年纪轻轻的,还是好生安葬吧。”
裴少卿盯着她,意味不明地说:“王妃果真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洛菀怎么听都像在嘲讽她,她讪讪一笑,说道:“您谬赞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将芙蕖的后事交给妾身,您觉得如何?”
裴少卿似乎并不在意,他微微颔首,答允了这事。洛菀松口气,这事算翠桃对不住芙蕖,芙蕖的后事她会好生操办,全芙蕖一份体面。她想了想,又问道:“不知芙蕖可有家人?”
钱嬷嬷答道:“王爷早先走南闯北时,在喻州城看这丫鬟可怜,便带了回来。”
洛菀点点头,“这么说……她是个孤儿。”
钱嬷嬷道:“不错。”
洛菀惋惜地应了声,那倒可惜,她本还打算给芙蕖的家人一笔银子。
正想着,余光突然瞥见裴少卿,见他嘴唇微动好似要说话,洛菀脑中灵光一闪,忙说道:“王爷!妾身思来想去,这事芙蕖虽有错,但翠桃与她起争执亦有错。若只罚芙蕖一人,便有些不公正。依妾身之见,倒不如罚翠桃去雪地里跪一个时辰。地上雪积了厚厚一层,跪下去说不定会落下病根,全看她的造化。芙蕖打死,翠桃罚跪,两人的惩戒倒差不多。”
钱嬷嬷眉心一跳,什么叫差不多?
芙蕖丢了性命,翠桃却只会落个病根而已。新王妃可真厉害!
翠桃愣了愣,怔道:“王妃……”
洛菀瞪她一眼,呵斥道:“你住嘴!犯了错还想不受罚?还不快去外面跪着!”
翠桃一脸难以置信:“奴婢……”
见状,碧秋不过疑惑一下,便明白王妃的意思。看翠桃傻站着不动,忙主动请命说要压着翠桃去罚跪,两人相继走出去。
裴少卿看了洛菀一眼,这一眼却看得后者心里发慌,极其心虚。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裴少卿不咸不淡的声音:“既然如此,钱嬷嬷和佟妈妈未能劝阻,同样有错,便一起去雪地罚跪一个时辰。”
钱嬷嬷笑意一僵,怔道:“王爷……”
佟妈妈却神情淡定,冲两人一福礼后便往外走,主动去罚跪。
钱嬷嬷呆滞片刻,才跟上去。临踏出门槛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一眼,期盼着王爷收回方才的话,然而后者神情冷峻,一眼都不瞧她。
等该罚跪的人都离开后,裴少卿盯着洛菀,突兀地笑了笑,道:“王妃好聪慧!”
洛菀佯装糊涂,说道:“您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
裴少卿却不再提,转而说起别的事:“快要年底了,先前朝中积压的政务太多,本王这些时日或许会很忙。你不必等本王,本王近日都在书房里睡,以免回来晚吵你歇息。”
洛菀心里一松,神情却惋惜地说:“好吧,虽政务繁忙,您却要注重身子。不如这样,妾身每日熬了补汤送到书房里,您看可好?”
裴少卿微颔首,道:“妻贤至此,本王之幸。”
洛菀耳尖一红,羞涩地抚了抚鬓角珠花。
裴少卿站起身,拂了拂衣袖,道:“本王去书房了,王妃早些休息。”
洛菀问道:“您不用膳了吗?”
裴少卿摇头:“你先吃吧。”
洛菀弯腰一福礼:“喏。”将裴少卿送到门口,她便坐回罗汉床上。
裴少卿走后,她盘腿拥坐在被褥上,一旁的碧秋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话。洛菀阖上双眼,发了一会儿神。她让碧秋打开窗棂,霜雪和着风从外面吹进来,冷得人瑟瑟发抖。
碧秋问道:“王妃,可要命人传膳?”
洛菀摇头,轻声说:“等翠桃起来后再传。这样冷的天儿,唉……碧秋,你怪我吗?”
碧秋笑着说:“奴婢心里明白,您都是为翠桃好。”
洛菀叹口气,道:“翠桃虽是个丫鬟,往日我却好吃好喝供着她,她倒像半个小姐。雪天罚跪这样难受的事,她何曾遭受过?只怕她现在跪着,心里对我怨怪极了。”
碧秋安慰道:“您别多想,翠桃聪明,她会想明白的。”
洛菀苦笑道:“希望吧。”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惊呼,随后碧春急急忙忙跑进来,在跨门槛时没注意,差点摔下去。她扑到床榻前,哭着说:“王妃,翠桃晕过去了!”
洛菀心里一惊,手撑着床沿站起来,刚想出去看看,却又想起什么,神情平静下去,她淡声说道:“去请大夫来,拿床被褥给她盖着,大夫来了立即给她把脉。”
碧春一愣,没明白,疑惑道:“什么意思?”
碧秋叹声道:“大夫能请,但人却一直要在雪地里跪着。”
碧春望了眼洛菀,难以置信道:“王妃,阿姐说的是真的吗?”
洛菀扭过头去,强忍泪水,轻轻地“嗯”了一声。
碧春愣了片刻,却没说什么,赶紧去请大夫抱被褥。翠桃在晕倒之前,意识早就涣散。膝盖下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跪着松软像棉花一样,但刺骨的寒冷亦是真的。在她人倒下去时,佟妈妈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忙要去扶她,但膝盖早无知无觉,站都站不起来,有心却无力。
一个时辰过去了。
翠桃被送回厢房,大夫带着药童去煎药,碧春守在她床前。
洛菀就坐在自己的房里,等下人来报说翠桃醒了后才赶过去。一见到翠桃苍白的脸色就不受控制地哭出来。
翠桃替她擦擦眼泪,哽咽着道:“王妃别哭,奴婢想明白了。”
洛菀握着她的手,觉得冰得厉害,哈口热气替她暖暖,说道:“你不怪我就好。我若不这样罚你,等你落到王爷手里,怕会落个跟芙蕖一样的下场。在雪地里罚跪总比丢性命好。”
翠桃哭着说:“奴婢……奴婢就是心疼您,他这样心狠手辣,您日日与他相处,岂不是处在刀尖上?奴婢担心……有朝一日他不高兴,罚了您怎么办!他怎么……怎么这样狠!”
碧秋忙阻拦道:“翠桃,慎言!”
洛菀替她捻捻被角,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我看你额头还有些烫,你好好睡一觉,等醒后把大夫煎的药喝了。”
翠桃点点头,闭上眼睛,安心睡下。
洛菀叮嘱她几句便回了屋子,她让碧秋退下,独自一人待在里面。就在方才,她问了系统君威胁值多少,系统君说——50%。
她怔愣片刻,无声叹口气,再这样下去,恐怕离死不远了。
她猜到裴少卿处罚芙蕖后,会借力打力,除掉她的贴身丫鬟,才抢先开口。可能正因为这样,才使得他的猜忌更重。她太过聪慧,终有一日会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