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菀拿了本书,读道:“寒泉贮,绀壶渐暖,年事对、青灯惊换了……”
翠桃趴在美人榻上,仰着脖子问道:“王妃,这诗是什么意思?”
紫毫笔一敲她的脑袋,洛菀失笑道:“这诗出自司马光的《送龚章判官之卫州·新及第》,用来感叹日子过得快。叫你平日多读些书,你尽学着斗蛐蛐爬树去了!”
翠桃捂着头,委屈巴巴地道:“奴婢心知自个儿不是读书的料,早先便看开了。”
洛菀搁下手里的书,往窗棂外看去,外头白茫茫朦胧一片,窗上糊了竹纸,又抹了一层桐油,映得寒雪都柔和了些许。
她感慨道:“这日子果真过得快,我瞧着才离王爷的弱冠礼没多久,转眼却过了近一月,明日便是腊八了。我让你备的糯米、黑米、薏米、红豆……这些可都准备好了?”
翠桃笑着点头,道:“都备好了,只等您明日亲自下厨。”
想到这里,洛菀微微叹息,担忧道:“唉,不知会熬出什么东西来……”
一想到自家小姐在秋院小厨房的辉煌战绩,翠桃秀眉一皱,心里同样担心,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她勉强笑了笑,安慰道:“您别担心,有我和碧姐姐看着呢!”
“对了,”洛菀撑起胳膊,突然道:“我让你寻的释迦牟尼佛像可送去西厢房了?”
翠桃应道:“送了。”
洛菀放下心,颔首道:“那便好,总归她是王爷的乳娘,关系不能闹僵了。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别扭。”
翠桃冷哼一声,不屑道:“奴婢瞧着她那油盐不进的模样,您好心送佛像,她却未必感激。”
洛菀淡淡道:“她感激与否是她的事,我送与否是我的事。我都做到这份上,恭恭敬敬的待她,来日若问起,我便问心无愧自是不会理亏。”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碧春绕过屏风走进来,说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挺拔俊朗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裴少卿解了玄墨大氅,递给身后的殷真,屋子里燃了炉子,暖和得很,稍微坐一会儿便浑身上下都热和起来。
裴少卿喝了口热茶,看向她道:“晚膳用了吗?”
洛菀笑着摇头,柔声道:“没呢,妾身在等您。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裴少卿揉揉手腕,淡声说:“皇上留我说了会儿话。先前不是说过,让你别等着吗?”
洛菀吩咐丫鬟去端菜,亲自布碗筷,边说道:“您在外忙碌一天,妾身总想陪着您。没事的,妾身午膳吃的晚,饿得倒不快。今日熬了羊肉汤,羊肉鲜嫩可口,您尝尝。妾身听打扫书房的小厮说,您如今还盖着薄被?夜里睡觉可别冻着了。”
裴少卿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坐下去,淡淡道:“无妨,本王一向盖得薄。”
布菜这样劳累费劲的事,其实洛菀并不想做。但为着体现她的贤妻良母形象,她即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做。
洛菀微微点头,艳羡道:“那便好。不像妾身身子虚,冬日里总得盖厚厚的被子。您近些时日忙歇在书房里,倒省去了这个麻烦。”
裴少卿看了眼桌上的菜,一盏盏的菜色都清淡寡味,虽然简单却用了心的。他让殷真打探过洛家这位嫡长女,知晓她喜食辛辣,本想借机发难,奈何王妃如此贤良,处处为他着想,他反倒寻不了由头。
他吃了几筷子菜,便缓缓道:“后院种了些腊梅,待会儿你可要去看看?”
洛菀讶然道:“我说呢,最近总闻见一股腊梅香。既然您这样说,那妾身自然恭敬不如从命,正好饭后消消食。”
两人吃了饭略微收拾一下,便双双披着斗篷大氅往后院走。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裴少卿一手撑着把油纸青伞,伞下遮着他的新王妃,同时另一手牵着她的小手。
洛菀侧头盯着他,见他下颚角线条流畅,有些许小小的胡茬,若非隔的很近,是断断看不出的。她柔声问道:“府里的腊梅种了有多久了?”
裴少卿睨她一眼,道:“三五个年头了。”
洛菀笑道:“让妾身猜猜,种腊梅的主意一定不是您提的。”
“哦?为何?”裴少卿挑了挑眉。
洛菀沉吟片刻,才说道:“嗯……许是您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不像会种花啊草啊之类的。”
裴少卿顿住脚步,转过身面对她。他比洛菀要高一个头多,若要平视只得弯腰凑近她,这样的话两人鼻尖几乎快碰到一起。他突然靠近吓了洛菀一大跳,洛菀倒退几步,肩上的斗篷落了些雪,裴少卿蓦然伸手一拉,洛菀一个站不稳踉跄几步,堪堪撞进裴少卿的怀里。
鼻尖磕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眼眶顿时溢出了几滴泪花。
洛菀“啊”了一声,连忙想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搂住,头顶上方传来他富有磁力的声音:“别动……”
洛菀就靠在他胸膛处,他说话时这里微微震动,直震得她心尖一颤。她趴在他胸前,闷声说道:“您做什么……”语气不自觉带了些怨怪。
裴少卿伸手一拂,洛菀侧头一瞥,一片黄叶悠悠然飘落下去。裴少卿这才松开手,洛菀忙与他拉开距离。
裴少卿目不斜视,又转了回去,语调毫无起伏的问她:“那王妃觉得……本王给你什么感觉?”
洛菀从他怀中挣脱开,揉了揉有些疼的鼻尖,无奈道:“您就像一方砚台,得一点一点慢慢地磨。可即使磨到最后,却依旧辨不清颜色,无法知晓真面目。”
裴少卿怔了怔,才笑道:“王妃……你好大的胆子……”
洛菀委屈道:“您让妾身回答,妾身说了实话,您反倒不爱听,哪有这么个道理!”
裴少卿又是一愣,她这语气……是在跟自己撒娇吗?他活了二十年,印象中从未有人这么跟他说话。别人大多是诚惶诚恐,害怕惊惶,或者一脸谄媚阿谀奉承,再或者觍着脸讨好,争抢着做靖南王府的女主人。这种自然撒娇的感觉,似乎初次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