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依次落座后,陶如鑫命伺候在侧的丫鬟为他们盛粥,倒茶。
洛菀拿勺子舀粥,同时道:“今早听翠桃说,陶大人府中一直无女主人。不知大人年岁几何?”
陶如鑫一愣,继而面色一红,他苦涩笑笑:“下官如今四十有一。”
“啊?”洛菀讶然道,“大人阅世多年,难道心中无心怡的女子?”
陶如鑫叹口气,神色怆然,似乎缅怀起了过去,他点点头,怅然道:“自然有,只是下官中意的女子早已嫁作人妇,襄王有意而神女无情。下官既心悦她,断然不愿另娶旁人,只是她已成婚,下官这辈子便只有孤身一人罢。”
“唉,那倒可惜。”洛菀微微叹息一声,惋惜道:“大人品洁如此高尚,若是落个无人送终的结局,难免叫人唏嘘。”
陶如鑫释然一笑,并不在意,“儿孙满堂夫妻偕老自然美哉,但人这一生若要幸福美满,却并不止这一条路口可走。我生于云州,乃云州的地方父母官,云州百姓皆是我的子民,又何必在意世俗固守成规的看法呢?”
裴少卿搁下碗筷,赞道:“陶大人好见解。”
陶如鑫谦虚道:“王爷谬赞。”
今早这红豆粥熬的软糯清甜,紫薯饼搓揉的力度也极为适中,洛菀忍不住食了两大碗,吃饱喝足后她擦了擦嘴角,心想这陶府看着朴素简致,哪知卧虎藏龙,竟有个手艺这样好的厨子。
她看向陶如鑫,后者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动作优雅地擦拭嘴角,似乎对这厨子的手艺极为习惯。
她看着看着,不知怎的一愣。
陶如鑫回过神,见洛菀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疑惑道:“洛小姐,怎么了?”
洛菀笑笑,意味深长道:“没事,我只觉得这熬粥的厨子手艺挺不错。”
闻言,陶如鑫笑了笑,神情透露出一点自豪,“那厨子跟了下官多年,的确手艺颇佳。”
粗略用过早膳后,几人便动身往府门外走。门口停有三辆马车,按照陶如鑫的安排,裴少卿、洛菀单独乘坐一辆,他和顾溟、魏贾同乘一辆。
各自踩着脚踏,由仆从扶着上了马车后,车夫一扬鞭,马车慢悠悠往前走。
行了约有半个时辰,马车齐齐在一处楼阁前停下。
陶如鑫的马车走在最前面,车夫勒马停下后,他掀开车帘,下车来到第二辆马车前,垂首恭敬道:“王爷,观星台已到,请您下车。”
从车内传来淡淡的声音:“嗯,本王知道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站在观星台的墨漆大门前,除却早已见过观星台的陶如鑫,和自来稳重淡定的裴少卿,其余人瞧见眼前的场景皆是一怔。
先说这大门,一般建筑的大门都是朱漆的,这观星台的却是墨漆,远远望去仿若地狱之门,幽黑深邃,像一股深不可测的漩涡,明明颜色并不显眼,却有种莫名的吸引和诱惑,竟让人忍不住想推门而入,瞧瞧里面究竟是何情形。
再说这大门的装潢布置。门檐两处边角悬挂有两盏红灯笼。
墨漆大门,配艳红灯笼。
这样的搭配,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外面来看,观星台的整体色调偏深偏浓,像一团滴在纸上的墨水,缓缓晕染开来。
顾溟愣愣看着,疑惑道:“如今云州时兴这样的装潢吗?墨漆的大门不是不吉利吗?”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从后面飕飕射来几支冷箭,虽不知为何,但讪讪一笑,识趣的闭嘴。
陶如鑫解释道:“顾公子有所不知,您从京城来,认为大门得朱漆的才吉利,但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在云州这地,有的人认为墨漆的反而更吉利些。另则这观星台已修建许久,存于世的年成连下官也不清楚。”
他的话未说尽,众人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旁人都已明白,顾溟却听得一知半解,他忙继续说道:“不是……那既然这样……为何不……”
“咳咳。”洛菀及时的咳嗽几声,打断顾溟说话,“陶大人,请吧。”
“是。”陶如鑫颔首道,对着裴少卿伸手示意,恭敬一笑,“王爷您请随下官来。”
观星台的楼阁分为三层。第一层里面的陈设布置十分简单,只几张木桌,几张矮木凳,并几个蒲团。但文墨气息极为浓烈,四周墙壁上挂有许多书画。
洛府里收藏了许多名家书画,然而洛菀看着这些画时,却觉得陌生得很,想必这些书画都并非出自大家之手,不知画者何人,倒与名家的不相上下,且有股潇洒无羁之感,别有一番新颖。
那些画大半部分都是画的浩瀚星河图,正应了这名字——观星台。
台下可观星,台上亦可观星。
洛菀走近了一瞧,发现字画旁题有一行小字:夜晴星河出,耿耿辰与参。
旁边的字画也有,写的是:小轩欹枕,檐影挂星河。
一一望过去,发现每幅字画都题了一行诗,且似乎这些笔迹都相同,出自同一人。难道说……这些画也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怔然。
魏贾走到她旁边,轻声道:“洛小姐在瞧什么,这样出神?王爷和顾公子都走远了。”
洛菀从怔愣中回过神,冲她笑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接着踩着楼梯来到了第二层。第二层的陈设比第一层还简单,或者换而言之,根本就没有陈设,里面什么摆件都没有。无桌无椅无凳,无画无笔无墨。
里面开了八扇窗户,日光从窗户外透射进来,照清了里面的情形。否则,若此时是黑夜,里面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因为,这里根本没有蜡烛等任何能照明的东西。
似乎知晓他们的困惑,陶如鑫悠悠解释道:“据说,按照建造观星台的主人的意思,第二层特地打造成这样,作为一间冥想室。来这的人,需得摒弃一切俗物,放空思绪,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自然会感觉到处处有木桌,处处有凳子,即无物为万物。”
顾溟嘀咕道:“神神叨叨的……”
然而,这次没有人回答他,或者反驳阻止他。大家都默契般的沉默下去,似乎各自怀有心事。
绕着旋转木梯往上走后,发现第三层乃是一层露天的。说是露天,其实也不大准确。怎么说呢,顶层像一枚钱币,四周一圈是敞露的,而中间那处因有木梯的缘故,上面是有座顶的。
顶层的视线要敞亮得多,正所谓站的高看的远,先人诚不欺我。
陶如鑫以前来过多次,在前面引路介绍,后面是尊贵的靖南王裴少卿,再后面跟着洛菀,最最后面的,便是顾溟和魏贾,再往后便是一众护卫随从。
顾溟一面说:“魏兄弟小心脚下!”一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魏贾轻声叹息,对他无奈道:“顾公子,您大可不必这样。”
“小魏,你这就不对了。”顾溟脸拉的老长,露出怒容,“咱俩谁跟谁!我看你最近似乎眼神不大好,所以特地提醒你,你就别扭扭捏捏的推脱!”
魏贾翻个白眼,无言以对。
什么叫她眼神不好?谁跟谁是好兄弟?她心里简直郁闷到极点,却对此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忍受顾溟的摧残和折磨。她幼小的心灵,在这些时日里遭受了极大的伤害。
一想到这点,她就忍不住眼含幽怨地盯着洛菀。
“嘿!我说……”顾溟见她没听他说话,更加不乐意了,脚步停下来,指着魏贾义正言辞道:“你这小子忒不厚道!不听我说话就算了,还敢光明正大的偷窥闺阁小姐!虽然你我是兄弟,但洛小姐亦是我顾溟的朋友,为朋友说两句话更是义不容辞,所以,小魏,你不能再直勾勾的盯着洛小姐看了。对于你们俩的身份来说,这不合适!你要是无得无趣,那……盯着我看?”
“我顾溟生得英俊潇洒,模样端正,也能让你大饱眼福!”
魏贾:“……”我不是,我没有!
这样一顶猥琐男的高帽扣在了魏贾的头顶上,她却无从辩驳。
前面的洛菀总算听不下去,及时地解救魏贾,对顾溟道:“顾公子,我们正去观星台的顶层上,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魏公子目视前方,而我恰好就在前面,这又如何能称得上是偷窥呢?这样的词说出来,对我与魏公子都不好,还请您不要再这样说了。”
魏贾:对!没错!就是这样!顾溟你不要污蔑我的清白!
顾溟惋惜地撇了撇嘴,“那好吧……”
洛菀看向魏贾,眼神流露出她要说的话:碧秋,你辛苦了。还望再忍辱负重些时日,待功成身退后必定回以大报!
魏贾盯着她,眉头皱成八字,脸若苦瓜:小姐哪!我再继续同顾溟待下去,你恐怕回京时就会失去一个贴心的好奴婢了!
洛菀叹口气,接着转过头去,快步往前走。魏贾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忍不住伸出手来,好似想挽留她。没想到,刚伸出的手便被人握住,那人笑眯眯地望着她,高兴道:“我就知道,还是魏兄弟好!你看,明明嘴上说不愿被我搀扶,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魏贾瞪大眼睛:我不是!我没有!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