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扬仿佛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个梦,冗长的梦境宛如溺海一般,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在梦境中,他在落樱缤纷的青石板路等着夏语兮的到来,每次约会他总是要等她很久很久,他无聊的只好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打发时间,脸庞上丝毫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过了许久,他感觉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夏语兮闷声走到了他的身边,用脚尖轻轻的踢了踢他的鞋子,清脆如铃的声音里平添了一丝冷漠,“我有话要跟你说,我们分手吧。”
他好像没有答应过来,怔愣在当场。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夏语兮却是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梨涡在唇角轻轻的荡漾,“瞧你这么不经吓,我在骗你的呢。”
他这才轻吁了一口气,想要去伸手握住夏语兮的手,他明明看到自己抓住了夏语兮的纤细的手腕,可是感觉却像是没有抓到一般。再一看,他的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他抬眸,夏语兮的音容笑貌逐渐的在他的视野中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地斑驳的阳光。
他乍一回头,看到钟泽修的那一张正扬起一抹笑容的俊脸在自己的眼前放大,淡色的薄唇轻启,一张一合,声音似乎被风消散化成了齑粉。
他说,“我喜欢你。”
然后,程一扬就被吓醒了,瞪圆了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天花板,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一层细微的薄汗,紧紧的黏在他的衣服上。
病房内淡淡的消毒水味正在他的鼻尖萦绕,程一扬环视了一下四周,手背上的针管和雪白的墙壁昭示着他现在在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头还有些隐隐作痛,全身上下好像是被大卡车给碾了一遍一样疼的厉害,轻微的动一下手指都是蚀骨一般的折磨。
他刚刚醒来,口渴得厉害,之前丰润的嘴唇已经有了干裂的痕迹,视线扫向放在床边储物柜上的暖水瓶,程一扬咬了咬牙,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可是身体却是软酥酥的,一点劲都使不上来,试了几次都无能为力,他似是深吁了一口气,索性继续躺在床上,静静的望向天花板。
在病床上醒来,身边空无一人的感觉,还真是特别的凄凉啊。扭头望向了窗外,外面的湛蓝的天空纤云不染,有叽叽喳喳的麻雀驻足在樟树叶上,程一扬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居然为了救那只大金毛,把自己给搭上了。
发生车祸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推开大金毛的一瞬间,他分明的看到了夏语兮轻吁一口气的模样,再就是她急急向自己跑过来的场景,不过他还没能等她来到面前,自己就已经昏迷了过去。
程一扬自嘲的笑了两声,他跟夏语兮三年的感情,竟然在出了车祸之后都赚不来她的一滴眼泪。
也不愿在病房中陪着昏迷的自己,他就惹人讨厌吗,起码他救的还是她的狗呢。
有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病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身着白色大褂的中年医生径直走了进来,拿过挂在程一扬床边的病历表,在上面写了什么。
随后抬起眼睑,瞄了一眼程一扬,见他醒了过来,手重新抄在白大褂里,履行公事一般的问了一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医生,我被截肢了吗?”程一扬突然朝着医生发问道,他就那样静静的躺在病床上面,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也是淡淡的不起一丝一毫波澜。仿佛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那般的云淡风轻。
主治医生闻言也是微微的怔了一会儿,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程一扬伤的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普通的脸上似乎有想笑的痕迹,但是为了维持为人医者的形象,他轻咳了一声,视线放在程一扬打了厚厚石膏的右手上,用平静的语调叙述道,“小伙子你太紧张了,放心吧。你没什么大碍。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段时间你还是需要好好修养的。”
主治医生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着,只是那出现在眼角深深的皱纹痕迹出卖了他。
听到主治医生所说的话,程一扬淡淡的哦了一声。僵硬的身体也在此时好像恢复了一点力量。
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他在主治医生即将要抬步离开病房的时候,声音嘶哑着开口,“那我什么时候就可以出院了?”
“你的情况暂时还需要住院观察一阵,如果没事的话,差不多十天左右就可以出院了。”主治医生说完,并叮嘱他要好好休息之后就离开了病房。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一百天。”程一扬撇了撇嘴,看向自己裹成粽子一样的右手,嘴角轻声的咕哝着,他这下该拿什么打字啊?脚吗?
病房内安静到连输液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程一扬抬眸看向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到管内。
不知道夏语兮有没有在他昏迷的时候来过医院看过他,程一扬望着输液瓶这样想着,一开始他还以为夏语兮会守着他直到醒来呢,抛开三年的感情不谈,起码他这一身伤也是为了她那只大金毛受的。
输液瓶中的药已经见了底,病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粉衣的小护士,她的手中拿着要换下的输液瓶。
“你已经醒来了啊,我听说你是为了救一只狗狗才会受的伤,像你这么善良的人现在真是不多见了啊。”小护士的年纪不大,看起来很是健谈。她笑得眉眼弯弯,可是程一扬分明从“善良”这两个字上听出了“傻瓜”的意味。
一个人为了救一只狗扑到车轮底下,这不就是傻么?
程一扬不理会她的揶揄,歪头望着她动作娴熟的给自己换下输液瓶,沙哑着声音问道:“你知道是谁送我来到医院的吗?”
小护士拿着换下来的输液瓶,微微蹙眉,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对着程一扬说道:“一个男人送你过来的,还有一位小姐,牵着一只大金毛。”她说到了此处,声音乐呵呵的,似乎是又回想到了当时那种有趣的场景。
她工作这几年,还是第一次遇见为了救一只狗而出了车祸的事情,再加上那个小姐很是漂亮,牵着一只大金毛在医院里很是吸睛,所以她对此印象很深刻。
她一开始还想着会不会是眼前这个男人想去引起那个漂亮小姐的注意才会救下她的那只大金毛,不然这种做法可实在是太蠢了一点。
而且那位小姐还一点的不领情,没等他醒来就已经匆匆离去。想到这里,小护士忍不住有些心疼躺在病床上身边无人照顾的程一扬。啧,真是小可怜呐。
小护士所说的那个男人有可能是撞伤他的人,而那位小姐应该就是夏语兮了,他听及此处,沙哑着声音问道,“那你知道那位小姐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的,应该你手术完成了之后她就已经离开了吧。”小护士轻轻的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种事情嘛。
“哦,这样啊。”程一扬的声音淡淡的,从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早就该想到了,夏语兮不可能一直陪着他醒来,不过在真的经历这些夏语兮对他的冷漠的时候,他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伤心,只是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是一种好像被所有人遗忘掉那样的失落。
“既然你已经醒来了,还是先给你的家属或者朋友打一个电话吧,你现在这样的情况,还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小护士说着,言外之意就是总要找一个人来陪床照顾他。
“我知道了。”程一扬轻轻的点了点头,思绪却是一片混沌。
小护士离开之后,偌大的病房只留他一个人,静寂到压抑的气氛在周围的空气中蔓延,只有输液瓶滴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响。
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蓝白色的病号服,被换下的便装放在了一边,他艰难的从衣袋里面拿出手机,解锁了密码。
通讯录里的名字寥寥无几,程一扬随便一拉就翻到了底,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却不知道该向谁打电话,他不想让在老家的已经年迈的母亲操心,略过了那个电话号码。
视线在仅有的几个朋友的电话号码上来回翻看,他们现在都不在北京,程一扬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放下手边的一切前来看他。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在想要关掉通讯录的时候,目光在此时聚焦,定格在那一个人名上,那熟悉的三个字让他微微一愣。
他现在在北京举目无亲,钟泽修应该算是他最熟悉的人了。人一生病就格外的脆弱,尤其是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病房无人照顾的时候,指腹在那个名字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彩铃在响起来的那一瞬间,程一扬的心也跟着冰火两重天。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微皱端眉在极力的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有低沉磁性的声音从电话那端缓缓传来,带着些许疲惫,“喂?”
在听见钟泽修声音的那一瞬间,程一扬刚刚组织好的语言在此时全部被打乱,脑海里空白一片,薄唇张了张却是没有吐出一个音节。
“喂?”低沉如大提琴末弦一般的好听声音再次传来。
“带着钱和小笼包来市中心医院的407病房。”他语速很快又简洁的报上了地址,也没等钟泽修再说话,就立马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已经退回了主页面,程一扬把手机给塞到了枕头底下,左胸腔的某物一直在加速跳动个不停。
有红晕悄悄的爬上了他的耳朵,感受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程一扬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真是的,不过打个电话而已,紧张个什么劲儿啊。